太后寿辰,举宫同庆。
盛卿欢特意挑了一袭淡粉色素罗长裙,裙摆处是渐变的浅碧色,行走间如芙蕖曳波,清丽绝俗。
眉心一点朱砂描作红梅形状,与她唇上秾丽的口脂色相映生辉。
腰间悬着一枚质地上乘的玉珏,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晃动。
她亲手捧起装有百寿图的红色锦盒,交由兰溪妥善拿着,这才扶着侍女的手登上马车。
车轮碾过御街,向着那朱墙金瓦的宫墙深处缓缓行去。
宫门外已是车马如龙,冠盖云集。
盛卿欢刚由兰溪搀扶着下了马车,便听得一声清脆欢快的呼唤:“卿欢姐姐!”
循声望去,只见身着鹅黄衣裙的林翩翩像只活泼的黄莺儿,提着裙摆快步朝她跑来,脸洋溢着灿烂笑容。
盛卿欢朝她盈盈一笑,眼波温柔:“翩翩,好久不见。”
林翩翩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小声抱怨道:“你都不知道,我哥简直惨无人道!罚我抄十遍《上林赋》,还不许我出门寻你,闷都闷死了!”
盛卿欢伸出纤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心,语气带着了然的笑意:“你呀,定是又调皮了。”
林翩翩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正欲辩解:“我不过就说他……”
话音未落,便被一道清冽沉稳的男声打断:“林翩翩,过来。”
盛卿欢抬眸,只见身天青色长袍的林昱清缓步走来。
先向她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姿态优雅,而后才将目光转向自家妹妹。
林翩翩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恶狠狠地瞪回去:“我不要!我要和卿欢姐姐一同进去!”
林昱清眉梢微挑,唇边勾起一抹运筹帷幄的浅笑:
“哦?是么,那你私藏的那些话本子,为兄便只好代为保管了。”
林翩翩瞬间蔫了下来,小脸皱成一团,不情不愿地挪到兄长身边。
眼神哀怨得像能滴出水来,低声嘟囔:“丧尽天良……”
随即又可怜巴巴地回头望向盛卿欢,“卿欢姐姐,我……我先过去啦。”
盛卿欢含笑对她点了点头。
目送林家兄妹走远,盛卿欢并未急着入殿,只带着兰溪,沿着御花园的青石小径信步而行。
时辰尚早,殿内人多气闷,不如在外头透透气。
园中奇石罗列,花木扶疏,景致怡人。
“郡主。”一道清越熟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盛卿欢驻足回眸,但见季知微立于一丛翠竹旁。
身着浅蓝色云纹锦袍,青丝以一枚素白玉冠整齐束起,更添了几分清俊儒雅。
“太傅。”盛卿欢唇角弯起,走近他几步。
笑意盈盈地仰头望他,眸中似有细碎星光闪烁。
语带欣赏,“今日的太傅,甚是好看。”
季知微耳尖悄然漫上薄红,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少女。
她宛如夏日初绽的芙蕖,清新灵动,娇艳不可方物。
他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低声回道:“郡主……仙人之姿。”
此处角落较为僻静,罕有人至。
盛卿欢忽然伸出纤手,轻轻牵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她的手柔若无骨,微凉细腻;
而季知微的手因常年执笔,指腹与虎口处覆着一层薄茧。
两手交握,酥麻的触感顿时自紧密相贴的掌心蔓延开来,直抵心尖。
她牵着他,转至假山之后,将他轻轻推靠在嶙峋的石壁上。
一手撑在他头侧,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了他那总是紧抿、却显得格外诱人的薄唇。
季知微先是一怔,随即眸色转深。
一手稳稳托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另一只手已扣住她的后脑,反客为主。
不容她有任何退缩的余地,加深了这个吻。
自书房那日之后,他对她的欲念便如野草滋蔓,难以遏制。
连梦中都萦绕着她狡黠灵动的双眸,旖旎万千。
良久,盛卿欢气息微乱,软软地伏在他怀中。
季知微仰靠着冰冷的假山石壁,低低喘息。
双臂紧紧圈住怀中佳人纤细的腰肢,侧脸轻贴着她散发着茉莉清香的青丝。
嗓音喑哑不堪,带着一丝克制的隐忍:“郡主……时辰不早,该去大殿了。”
“嗯。”盛卿欢在他怀中轻轻应了一声。
季知微稍稍平复呼吸,这才仔细为她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发丝与微皱的衣裙。
随后牵起她的手,从假山后并肩走出。
刚步出假山,便见不远处,一袭青衫的沈淮亭静立于一株梅花树下。
目光沉静,正落在他们紧紧交握的手上。
不知他已在此处站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郡主。”沈淮亭上前一步,向盛卿欢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
“季大人。”他转而向季知微微微颔首示意。
季知微不动声色地放开了盛卿欢的手,朝沈淮亭回礼:“沈大人。”
随即,他极其自然地抬手,为盛卿欢拢了拢白色狐裘披风。
温声道:“郡主,您且先去殿中稍坐,微臣与沈大人……有事相商。”
盛卿欢的目光在神色各异的两人面上转了一圈,心中有些诧异,这两人何时有了交集。
却并未多问,只浅浅一笑,转身带着兰溪,朝着大殿方向走去。
待那抹倩影消失在花径尽头,沈淮亭方收回目光,看向挚友。
素来温和的眉眼间染上一抹不赞同的忧色:
“知微,郡主年纪尚小,心性未定,你素来持重,怎的此番也如此……糊涂?”
季知微神色不变,语气平静却坚定:
“淮亭,郡主还有月余便行及笄之礼,已非稚龄幼女。”
“何况,我与郡主乃两情相悦,发乎情,止乎礼,有何不可?”
“可你们终究有师徒名分!此等情愫,为世俗礼法所不容!”
沈淮亭语气微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待到流言四起之时,她一个女儿家如何承受千夫所指?你的清誉前程,又将置于何地?”
季知微抬眸,目光越过宫墙,望向远处飞翘的檐角。
语气郑重而坦然:“若真到那一步,这太傅之位,不做也罢。她的夫子……我亦可不当。”
沈淮亭看着他眼中不容质疑的认真与决绝,心头复杂难言。
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世间事并非强求就能有结果。”
季知微收回目光,看向好友,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轻声道:“那又如何?苦果……亦是果。”
言罢,他不再多言,拂袖转身,朝着大殿方向走去。
沈淮亭独自立于原地,望着季知微离去的背影。
又想起方才在假山后不经意瞥见的那一幕。
女子主动的亲吻,男子忘情的回应,那般亲密无间。
他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难当。
方才那些冠冕堂皇的指责,有多少是出于对好友前途的担忧。
又有多少……是源于那无法宣之于口的、卑劣的嫉妒?
嫉妒他能够如此理所当然地拥她入怀。
嫉妒他轻而易举便得到了自己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明月。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唇边溢出一丝低不可闻的苦笑。
“不愧是知己好友……连心悦之人,竟都是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