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上的血珠滑落时,陈小满的手指还搭在地缝边缘。那滴血没落地,悬在灰壳裂口上方,像被什么托住了,颤了颤,忽然往回缩。
他睁眼。
心口那团温热还在,但节奏变了,不再是平稳的起伏,而是间歇性地抽动,像被人隔着布料掐了一把。
他没起身,只是把左手慢慢移开地缝,掌心朝上。指尖残留的血迹已经干了,可皮肤底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游,血管微微凸起,走成蛇形。
巷子静得反常。
风停了,连供桌上的香灰都不再飘。可他听见了声音——不是耳朵听到的,是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嗡鸣,像是有人在远处敲一块烂木头,一下,又一下。
他低头看五仙铜钱。
五枚铜钱排成一行,字面朝上,可最边上那枚,边缘泛黑,像是被火燎过。
他记得上一刻,它们还是清一色的铜光。
他慢慢抬手,用指背蹭了蹭心口。那团影子猛地一缩,随即又胀大,像被惊到的猫。
“不是你。”他低声说。
话音落,巷口传来“咔”的一声。
像是木头断裂。
他转头。
巷口那家关了半年的古玩铺,门缝里挤出半块木匾。那匾原本写着“古器斋”,现在“古”字裂了,露出底下刻着的“柳”字,而“柳”字最后一笔,正一点一点变黑,像墨汁从木头里渗出来。
他站起身,断鼓槌还横在腿上。他没去拿,只是用脚尖轻轻一拨,鼓槌滚到石台边,裂口朝下。
他一步步往巷口走。
每走一步,心口那团温热就跳得越急。走到第三步时,他停了一下,抬手摸了摸耳垂——那里突然发烫,像是有人用火苗燎了一下。
古玩铺的门没锁。
他推门进去。
屋子里堆满老物件,罗盘、铜镜、瓷人、旧算盘,全都蒙着灰。可罗盘的指针在转,不是乱转,是逆着转,一圈,又一圈。铜镜表面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镜面却照不出他的脸。
他走到那块木匾前,伸手去碰“柳”字。
指尖刚触到,木屑“簌”地剥落,露出底下更深的刻痕——“七”。
他收回手,没擦灰。
转身时,脚下踩到个瓷人。那瓷人本该倒着,现在却趴在地上,脸朝外,嘴角翘着,像是在笑。
他弯腰捡起来,翻过来看底座。
底座刻着一行小字:“癸未年,柳氏七爷供奉”。
他把瓷人放回原处,顺手摸了摸袖口。那里缝着一枚五仙铜钱,是他前夜缝的。他没再看屋里其他东西,直接走出去,顺手带上门。
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咔”地一声,像是锁舌咬合,可这门根本没锁。
他站在门口,抬头看天。
天是灰的,不像是要下雨,也不像是傍晚,就是那种说不出的灰,像布蒙了太久,洗不干净。
他从袖口掏出那枚铜钱,咬破指尖,滴了滴血在上面。
铜钱微微一震,没亮,也没翻面,只是边缘开始发烫。
他把铜钱塞回袖口,快步往巷中走。
路过第二家古玩店时,他停下。
这家店的门框上贴着黄符,是奶奶早年留下的。符纸原本是黄的,现在边缘泛青,像是长了霉。他伸手去摸,符纸“刺啦”一声裂开,从中间断成两半。
他收回手,没皱眉。
继续走。
第三家店门口摆着个旧算盘,算盘珠子原本是拨乱的,现在却整整齐齐排成“七”字。
他蹲下,用手指拨了一下。
算盘珠子“哗啦”散开,可不到三秒,又自己动起来,重新排成“七”。
他站起身,没再碰。
走到巷尾,他在石台边停下。
从怀里掏出五枚铜钱,一字排开,摆在石台边缘。又从袖口撕下一块布,蘸了指尖血,抹在每枚铜钱上。
铜钱静了一会儿,忽然,最左边那枚轻轻一跳,翻了个面。
他盯着那枚背朝上的铜钱,低声说:“三日一移,你是赶时间?”
没人回答。
他把五枚铜钱重新收好,从石台底下摸出三张黄纸,每张纸上画了个圈。他把铜钱分别放在圈里,一个在巷口,一个在巷中,一个在巷尾。
最后,他咬破手指,滴了滴血在中间那个圈里。
血珠落在纸上,没渗进去,反而像水珠一样滚了滚,停在圈心。
他盘膝坐下,手放膝盖上,闭眼。
心口那团温热还在,但不再抽动,而是变得很沉,像压了块石头。
他没再动。
风从巷口吹进来,扫过那块刻着“七”字的木匾,木屑又落了一点。
巷中石台上的铜钱,忽然震了一下。
不是跳,不是翻,是整枚铜钱往上浮了半寸,悬在纸上,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