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鼓槌还插在地缝里,陈小满的手指贴着铜钱边缘,指腹被烫得发红。他没动,也没松手。那五枚铜钱正一圈圈地转,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推着,发出低低的嗡鸣。
心口那团影子轻轻起伏,像风里将熄的火苗。
他知道白小染还在,可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也感觉不到她的意识。只有那点温热,贴着他的心跳,一跳一颤。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裂,像是吞过沙子。没说话,只是把舌尖咬破,血腥味在嘴里散开。疼让他清醒。
这疼不是外来的,是自己给的。他需要清醒。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在退,像退潮的水,一点点从四肢抽走。可那股狐力还在,顺着血脉往他骨头缝里钻,像是要扎根。共生术没停,它自己在走,不需要谁下令。
再这样下去,他们俩就真成一个东西了。
他闭上眼,把残存的力气聚在胸口,像捏住一根快断的线。然后反着引——不是抽,是压。把那股狐力往经脉深处推,封进最冷最暗的地方。只留一线连着心口,不断,也不深。
做完这一步,他咳了一声,没咳出血,但鼻腔里有股铁锈味。
他睁开眼,低头看心口。那团影子动了一下,像是挣扎,又像是松了口气。
“我知道你想让我活。”他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可我不想变成你,也不想你变成我。咱们得是两个人。”
话没说完,地面震了一下。
不是地缝要裂,是整条阴阳巷在抖。墙皮簌簌往下掉,香灰从供桌边滑落,在地上堆成一小堆。五仙铜钱跳了一下,其中一枚翻了个面,背朝上。
石台中央,浮出一个人影。
是奶奶。
她站在那儿,还是那身蓝布衫,木簪挽发,脸上没表情,可眼神沉得像井。
“你封了狐力,却没断连接。”她说,“半灵体?你以为这是折中?这是最苦的路。”
陈小满没抬头。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奶奶走近两步,影子落在他脚边,“你留在这里,日子一天天过,外面的人老的老,死的死,你还是这个样。见不了爸妈,回不了家,连吃碗热面都得看时辰。你守的这点人味,早晚被地脉吸干净。”
陈小满慢慢抬起手,摸了摸心口。
那团影子又动了一下。
“黄大贵当年说,要护我三十年。”他声音很轻,“他守了二十七年,差三年。”
“那是他。”奶奶盯着他,“不是你。”
“可我站在这儿。”他终于抬头,看着她,“他信我,白小染信我,你也信我。你们把命押在我身上,我不接,谁接?”
奶奶没说话。
她抬起手,指向地缝深处。那里原本红光涌动,现在被灰壳封着,可壳下仍有暗流在撞,像是什么东西被关久了,想出来。
“你选这条路,就别指望回头。”她说,“每压一次阵眼,你就少一样东西。下次可能是记忆,再下次是情绪。到最后,你连‘我’是谁都忘了,只剩个壳子,蹲在这儿守地脉。”
陈小满低头看自己的手。
指尖已经不透明了,可也没完全恢复。像是被水泡过太久的纸,发白,带点灰。
他没回答。
只是从脖子上解下那半块玉佩。玉是旧的,边角磨得圆润,中间裂了一道缝,像是被人硬掰开的。
他把玉佩按进地缝边缘。
玉一碰地,五仙铜钱同时亮了一下,像是被点着了。紧接着,地面浮出一串字,从灰壳下透出来,血红,歪歪扭扭:
**守阵者,不归家。**
陈小满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然后他说:“我守的不是阵。”
奶奶皱眉。
“我守的是他们信我的这份命。”
话音落,五枚铜钱齐齐震了一下,绕着他转了三圈,最后停在脚边,字面朝上。
地缝没再动。
灰壳裂了条缝,又自己合上,像是结痂。
他慢慢盘膝坐下,把断鼓槌横在腿上。鼓槌的裂口更大了,像是随时会碎。他用手掌压了压,没说话。
五仙铜钱浮起来,围成一圈,贴着地面转。
他闭上眼,把最后一点灵力引出来,不是冲向地缝,而是灌进铜钱。不是请神,也不是驱邪,是宣告。
“我为主。”
声音不大,可整条巷子都静了。
连风都停了。
供桌上的香灰轻轻一跳,落下一小撮,盖住了“陈”字牌位的边角。
他睁开眼,看着心口那团影子。
“我不成仙。”他说,“不斩尘缘,不弃情义。我以人魂镇地脉,以凡心守阴阳。”
最后一个字落下,地缝彻底安静。
灰壳凝实,像一层硬壳,把红光死死压在下面。
五仙铜钱落回地面,排成一行,整整齐齐。
他坐在那儿,断鼓槌横膝,肩头空荡,只有心口那点温热,还在。
奶奶的影子开始淡。
她没再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有东西,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安心。
影子散了。
他抬手,轻轻抚过心口。
“这次,换我守你。”
风从巷口吹进来,卷起一点香灰,飘到他脸上,没躲。
他坐着,没动。
断鼓槌的裂口,悄悄渗出一滴血,顺着木纹滑下,滴在五仙铜钱上。
铜钱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