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悬在纸上半寸,陈小满的指尖还搭在石台边缘。那枚染血的铜钱没落回去,也没掉下来,就这么浮着,像被谁用线吊住。
他没动。
心口那团温热还在,但不再沉,反而有点发飘,像是里面塞了团棉花,轻轻一晃就晃到嗓子眼。
风从巷口吹进来,扫过第三家店门口的算盘。算盘珠子刚排成“七”,又被风吹散,可还没等落地,又自己动了起来。
他闭了闭眼。
不是风动。
是地脉在喘。
他缓缓收手,把五枚铜钱一枚一枚捏起,塞进袖口。动作很慢,像是怕惊动什么。收完最后一枚,他睁开眼,目光扫向巷口。
一个穿灰色风衣的女人正蹲在第三家店前,手里拿着个本子,低头写着什么。她脚边放着一台老式相机,镜头盖没打开,但快门按钮微微凹陷,像是刚按过。
她闻不到香。
陈小满知道。
阴巷的香不是鼻子能闻的。那是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味儿,像旧木头泡在水里十年,又晒干,再泡进去。普通人走过这儿,只会觉得鼻子堵,脑仁胀,最多打个喷嚏。
可她没打喷嚏。
她蹲得挺直,笔尖在纸上沙沙走,像是真在记录什么民俗资料。但她右手袖口露出一截银链,链子末端挂着个小铃铛——没响,却有点发乌,像是沾了层看不见的灰。
陈小满站起身,拍了拍裤子。
他走到供桌前,弯腰整理香炉。动作不紧不慢,顺手把一张黄符从香炉底下抽出来,翻了个面,压在炉脚边。那符是奶奶早年画的镇魂符,外人看不懂,但懂的人一眼就能认出。
女人抬了抬头。
她看了眼供桌,目光在黄符上停了半秒,瞳孔缩了一下。
陈小满背对着她,嘴角动了动。
他转身,手里捏着一根没点的香,问:“你闻得到这香吗?”
女人合上本子,抬头看他。她眼睛很亮,像是刚睡醒的人,但眼神稳,不飘。
“有点檀味。”她说。
“檀?”陈小满冷笑,“这巷子十年没烧过檀香了。”
女人没接话,只是把本子收进包里,站起身。她个子不高,风衣下摆盖住膝盖,走路时脚步很轻,像是怕踩碎什么。
“我是民俗研究的,”她说,“听说这条街闹鬼,过来采个风。”
陈小满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把香插回香炉,顺手摸了摸肩头。
白小染趴在那儿,睡得正沉。她缩成巴掌大一团,毛色发灰,耳朵尖微微抖着。陈小满伸手,轻轻捏了捏她左耳的缺口——那是她幼年被刀划的,他自己缝的线。
他动作很准,手指直接穿过她耳朵的虚影,像是摸到实处。
女人的眼睛眯了一下。
她没说话,但手已经悄悄摸向相机。镜头盖滑开一道缝,里面嵌着的镜片泛出淡淡蓝光——那是协会特制的灵视镜,能拍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可取景框里,陈小满的肩头空空如也。
她按了快门。
“咔。”
声音很轻,但陈小满的耳朵动了动。
“你觉得这巷子……”女人收起相机,语气随意,“有‘东西’在看你吗?”
陈小满盯着她,好几秒没说话。
然后他笑了下,声音低:“不是‘东西’,是‘谁’。”
女人的呼吸顿了一下。
她没再问,但笔又掏出来了,低头写了一句什么。字迹很快,像是怕忘了。
陈小满没拦她。
他转身往石台走,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青石板接缝上。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住。
巷子深处传来一阵窸窣声。
像是什么东西在拖着身子爬。
接着,一团黄影从墙角窜出来,嘴里叼着块焦黑的木片,直奔他而来。
是黄大贵。
他恢复了原始形态,一身黄毛乱糟糟的,尾巴秃了一截,跑起来一瘸一拐。他把木片往陈小满脚边一放,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示警。
陈小满低头。
木片上刻着“柳”字,最后一笔被烧成了黑炭,边缘还冒着极淡的青烟。
他脸色变了。
女人也看到了。她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木片上,眉头微皱。
“这是……”
“这儿不是你能待的地方。”陈小满打断她,弯腰抱起黄大贵,转身就走。
他走得急,风衣下摆扫过供桌,带起一缕香灰。白小染被惊动,耳朵抖了抖,没醒,但爪子下意识抓了抓他的肩膀。
女人没追。
她站在原地,看着陈小满的背影消失在巷中,才慢慢掏出笔,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目标对邪修信物反应剧烈,疑似关联‘扣仙术’案件。”
她合上本子,抬手摸了摸袖口。
一枚银质徽章一闪而过,形状像五根交错的线,中间刻着“协”字。
她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快了些。
巷口的风忽然大了。
石台上的香炉晃了晃,炉脚下的黄符被掀开一角,露出背面用朱砂写的“禁”字。
陈小满蹲在巷中一间老屋的门槛上,手里捏着那块焦黑木片。黄大贵趴在他脚边,喘着粗气。白小染终于醒了,从他肩头滑下来,变成巴掌大的狐狸,蹲在石阶上,耳朵贴着脑袋。
“你看见她袖口的铃铛了吗?”陈小满问。
白小染没吭声,只是抬起前爪,轻轻拍了拍地面。
三下。
陈小满点头。
他知道。
那铃铛不是装饰,是“净灵铃”,能测活人身上的阴气。普通人戴它,铃铛清脆;探员戴它,一旦靠近邪修或灵体,铃声会变闷,甚至发黑。
她没响,但变乌了。
说明她察觉到了什么。
“协会的人……”他低声说,“来得比我想的快。”
白小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不像狐狸,倒像个人。
陈小满摸了摸她的头,没再说话。
他站起身,走到石台前,把三枚染血的铜钱从袖口掏出来,一枚一枚按进地缝深处。最后,他从怀里摸出那半块玉佩,贴在石台底部。
玉佩刚放好,铜钱突然震了一下。
不是浮起,也不是翻面。
是其中一枚,自己转了个圈,字面朝下,背面对天。
他盯着那枚铜钱,眼神冷了下来。
巷口传来脚步声。
不是女人的。
是皮鞋,很重,一步一步,像是踩在骨头上的声音。
陈小满没回头。
他只是把断鼓槌从石台底下抽出来,横在腿上。
鼓槌裂口朝上,像张开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