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硝石的刺鼻气味和温热的血腥味,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恐怖气息。
所有卢氏族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
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地上那具尚在抽搐的尸体上,看着那碗口大的血洞,看着那死不瞑目的双眼,脑子里一片空白。
妖法……
这一定是妖法!
高自在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仿佛刚才那声巨响,那条人命,都与他无关。
他那平静的目光,再一次扫过堂下众人。
“谁赞成?”
“谁,反对?”
同样的问题,同样温和的语气。
可这一次,再没有人敢将这温和,当成是软弱。
这哪里是询问,这分明是阎王的催命符!
赞成,家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沦为皇家的走狗。
反对,立刻步叔公的后尘,脑袋开花,死无全尸。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卢承庆瘫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牙齿上下打颤,咯咯作响。他想说话,想求饶,想答应,可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铅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中,一个身影,动了。
在所有人都恨不得缩进地缝里的时候,那个角落里的少女,卢青媛,竟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张原本惨白的俏脸,此刻却浮现出一抹病态的潮红,那是极度的恐惧和愤怒交织而成的颜色。
她没有看高自在,而是先走到了她父亲卢承庆的身边,伸出颤抖的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爹,站起来。”
她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颤音,却异常清晰。
卢承庆像个木偶一样,被女儿搀扶着,茫然地站直了身体。
然后,卢青媛转过身,终于迎上了高自在的目光。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曾经清澈如泉,如今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死灰。但在那死灰之下,却又燃烧着一簇微弱却倔强的火焰。
“高大人。”
她开口了,声音比刚才平稳了许多。
“范阳卢氏,愿意加入皇家商会。”
“所有工坊、田产、工匠,我们……都交出来。”
她每说一个字,心都在滴血。但她知道,她别无选择。
高自在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像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玩具。
“哦?你做得了主?”
卢青媛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她直视着高自在,一字一句地说道:“从现在起,我做得了主。”
“哈哈……哈哈哈哈!”
高自在突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在死寂的正堂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他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止住笑,看着卢青媛,眼神里多了一丝玩味的欣赏。
“卢承庆,你看看你,活了几十年,还不如你这个女儿有胆识。”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冰冷,扫向堂下那些噤若寒蝉的卢氏族人。
“本官这个人,向来很民主,喜欢给别人机会。”
“现在,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还有谁反对?都站出来,让本官瞧瞧,你们范阳卢氏,到底还有几个不怕死的硬骨头。”
“放心,我保证一次性处理干净,绝不浪费大家的时间。”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无不骇然。
这是民主吗?这是在点名谁想死!
又有两名年长的族老,面色涨红,似乎想要说什么。他们是卢氏的宿老,一辈子都活在家族的荣光里,无法接受这般奇耻大辱。
可他们刚一动,还没来得及开口。
“砰!”“砰!”
又是两声巨响!
那两名族老身体一震,胸前各自炸开一团血雾,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鲜血,染红了卢府正堂的地砖。
这一次,高自在甚至连手都懒得抬一下。
杀人,对他来说,就像是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看来,是没有了。”
高自在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他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包括卢青媛在内,都目瞪口呆的话。
“既然如此,本官现在宣布。”
“从今日起,卢承庆,不再是范阳卢氏的家主。”
什么?!
卢承庆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高自在。
高自在没有理他,而是伸手指着他身边的少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道:
“范阳卢氏的新家主,就是她,卢青媛!”
轰!
整个正堂,彻底炸了。
让一个年仅十六七岁的黄毛丫头,来当五姓七望之一的范阳卢氏的家主?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比杀了他们,还要让他们感到羞辱!这是在将范阳卢氏的百年清誉,彻底踩在脚下!
“你……你……”卢承庆指着高自在,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厥过去。
高自在看都未看他一眼,只是盯着卢青媛,慢悠悠地说道:“当然,新家主上任,总得有人辅佐。为了防止你们这些老家伙在背后使绊子,搞些小动作……”
他的目光,在堂下几个核心族老的脸上一一扫过。
“从明天起,卢家主,还有这几位族老,就搬去雍州都督府住吧。”
“本官府上地方大,正好缺几个帮忙打理文书,算算账的人。”
人质!
这是赤裸裸地将整个卢氏高层,全部扣为人质!
看着堂下那些人或愤怒,或恐惧,或绝望的眼神,高自在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站起身,踱步到堂前,看着院外的夜空,幽幽地说道:
“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世家大族,盘根错节,朝中门生故吏无数,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们是不是觉得,只要联合起来,裹挟民意,煽动那些穷酸儒生,就能让陛下投鼠忌器?”
他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实话告诉你们,在剑南道,那些地方豪族,比你们狂多了。他们仗着天高皇帝远,暗中勾结吐蕃、六诏,手里有兵有粮,动辄就能拉出几千人的兵马,在剑南道境内为非作歹。”
“可结果呢?”
高自在转过身,目光如刀,一一刮过众人的脸。
“他们现在,都成了我脚下最温顺的狗!”
“你们觉得,凭你们这点本事,也配跟我玩?”
他走到那名扛着铁管的士兵身旁,轻轻拍了拍那黑黝黝的管身,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别跟我提什么祖宗规矩,也别提什么天下舆论。我只信一句话——”
“枪杆子里,出政权!”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没有这东西,你们说的所有话,都只是放屁!”
他重新走回主位,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彻底傻掉的卢氏众人。
“现在,我宣布,卢青媛,为范阳卢氏新一任家主。”
“即刻生效!”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个身体摇摇欲坠的少女身上。
“卢家主,你,赞成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卢青媛的身上。
她成了风暴的中心。
答应,她将背负千古骂名,成为卢氏的罪人。
不答应,整个卢氏,今夜就将血流成河。
卢青媛死死地咬着嘴唇,一丝血迹,从她的唇角溢出。
她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看着父亲那张灰败的脸,看着周围族人恐惧绝望的眼神。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被高自在像垃圾一样推到一旁的,曾经高傲如凤凰的崔莺莺身上。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她缓缓地,缓缓地跪了下去。
不是对着高自在,而是对着卢氏祠堂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她站起身,转过来,对着高自在,吐出了三个字。
那三个字,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彻底碾碎了范阳卢氏最后的尊严。
“我……赞成。”
高自在笑了。
他看着这个亲手扶持起来的,大唐最年轻,也最特殊的世家女家主,眼神里充满了玩味。
“很好。”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仿佛一场大戏终于落幕。
“那么,下一家。”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卢府上空,轻轻飘荡。
“太原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