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承庆的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沙子,干涩,刺痛。
他僵硬地转过头,顺着高自在的目光,看向了人群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儿。
那是他的掌上明珠,卢青媛。
自幼聪慧,工于诗画,被誉为范阳卢氏这一代最璀璨的明珠。
可现在,这颗明珠的光芒,在高自在的目光下,正迅速黯淡,只剩下恐惧。
高自在没有催促,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无声的煎熬。
他一步步走向那个角落,黑色的官靴踩在冰冷的地砖上,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卢承庆的心脏上。
卢氏族人下意识地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通往卢青媛的道路,仿佛在迎接一位择人而噬的君王。
卢青媛死死咬着下唇,指甲已经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想后退,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高自在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俯身,仔细端详着她那张因恐惧而毫无血色的脸。
“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卢承庆浑身一颤,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抢着回答:“小女……小女贱名青媛。”
“卢青媛?”高自在咀嚼着这个名字,点了点头,“嗯……名字不错,人也长在了我的审美上。”
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卢氏族人,心都沉入了谷底。
高自在的目光在卢青媛身上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就像一个挑剔的商人在审视自己的货物。
他忽然又问了一个问题。
一个让卢承庆几乎魂飞魄散的问题。
“结婚了吗?是人妻吗?”
卢承庆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他终于明白,崔家到底遭遇了什么。他终于明白,高自在怀里那个失魂落魄的崔莺莺,为何会变成那副模样。
这个恶魔,他有特殊的癖好!
“没……没有……”卢承庆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女……尚未婚配。”
“哦?”高自在的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失望,“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他叹了口气,仿佛错过了一件稀世珍宝。
随即,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眼睛一亮,看着卢承庆,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说道:“要不这样吧,卢公。本官亲自为令爱指一门婚事,让她先嫁过去。等过个十天半月,再让她和离,你看如何?”
“这样一来,她不就是了?”
“本官这个人,就喜欢经历过风雨的女人,更有味道。”
轰!
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在整个卢府正堂炸响。
无耻!下流!恶毒!
所有人都被高自在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给震得头皮发麻。
先嫁人,再和离,只为了满足他那变态的癖好?
这已经不是羞辱了,这是将范阳卢氏的脸面,连同卢青媛的一生,都踩在脚下,用最肮脏的泥水反复践踏!
卢青媛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个面带微笑说出恶毒之语的男人,眼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死灰般的绝望所取代。
“噗通!”
卢承庆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他对着高自在,一下一下地磕着响头,额头很快就见了血。
“高大人!高都督!求求您,求求您高抬贵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猪狗不如,您要杀要剐,冲我来!求您放过小女,她还是个孩子啊!”
高自在看着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卢承庆,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收敛了。
他似乎对这种千篇一律的求饶失去了兴趣。
他摆了摆手,意兴阑珊地说道:“行了行了,没意思。”
他转身走回主位,一屁股坐了下来,然后像扔掉一件垃圾一样,将腿边那个从始至终都毫无反应的崔莺莺,推到了一旁。
“本官今晚很忙,没时间陪你们玩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高自在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将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
“砰”的一声,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跳。
“说正事吧。”
他的语气变得冷漠而严肃,与刚才那个轻佻恶劣的浪荡子判若两人。
“卢承庆,”高自在直呼其名,“我听说,你们范阳卢氏,是做纸张生意的?”
卢承庆跪在地上,不敢起身,连忙点头:“是……是,祖上传下来的营生。”
“嗯。”高自在点了点头,“太原王氏,你知道吧?”
卢承庆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高自在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另一家五姓七望。
“知道……”
“前些日子,太原王氏深明大义,主动加入了陛下的皇家商会,为国分忧,陛下龙颜大悦,赞其为百官楷模,世家表率。”高自在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这个人,喜欢成人之美。所以今晚特地过来,给你们范阳卢氏一个向太原王氏学习的机会。”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肘撑在桌上,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堂下每一个卢氏族人。
“从今天起,我请你们范阳卢氏,也加入陛下的皇家商会。”
“你们不再生产一张纸,只负责贩卖。所有与造纸有关的工坊、田产、以及所有的工匠,全部充公,交给陛下统一处理。”
如果说,之前高自在对卢青媛的羞辱,是精神上的凌迟。
那么现在这番话,就是对范阳卢氏这棵百年大树,釜底抽薪!
断了他们的根!
纸张,是范阳卢氏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们维持百年荣耀与财富的基石。交出工坊和工匠,就等于自断双臂,从此只能沦为皇家商会的附庸,任人宰割!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怎么?不愿意?”高自在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环顾四周,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再问一遍,谁赞成,谁反对?”
堂下一片沉默,所有人都在剧烈地思想斗争。
答应,家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不答应,看看地上的崔莺莺,再看看门口那些杀气腾腾的士兵……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激动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反对!”
一名须发皆白的卢氏族老,颤巍巍地站了出来。他是卢承庆的叔公,在族中德高望重。
他指着高自在,因为愤怒,身体都在发抖。
“高自在!你这是巧取豪夺!我卢氏的产业,是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凭什么你说充公就充公?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高自在笑了,他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老头,“我,就是王法。”
他话音刚落,轻轻抬了抬手。
站在他身后的一名蓝衣白裤戴着熊皮高帽的士兵,立刻上前一步。
那名士兵手里,扛着一根黑黝黝的、造型古怪的铁管。
卢氏族人从未见过这种兵器,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
高自在没有再说话,只是对着那名族老,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那族老以为高自在理亏,顿时气势更盛,正要开口痛斥。
就在此时!
“砰!!!”
一声前所未闻的巨大轰鸣,骤然炸响!
那名扛着铁管的士兵肩膀微微一震,铁管的前端,喷出了一团刺眼的火光和浓烈的白烟。
一股刺鼻的硝石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所有人都被这声巨响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抱头蹲下。
而那个刚刚还义正辞严的卢氏族老,胸口处,猛地炸开一团血花。
他脸上的愤怒和激动,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不可置信。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那个碗口大的血洞,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砰”的一声,摔在地上,再无声息。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都被这血腥而诡异的一幕,彻底惊呆了。
他们看着地上的尸体,看着那名士兵手中还在冒着青烟的铁管,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妖法?
隔着十几步远,一声巨响,人就死了?
卢承庆瘫在地上,看着叔公那死不瞑目的双眼,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
高自在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旁,低头看了一眼,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然后,他踱步回到主位,重新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堂下那些已经吓傻了的卢氏族人。
“我再问一次。”
他的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地狱深处传来的寒意。
“谁赞成?”
“谁,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