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两个月里,刘光福像是变了个人。
他成了舞会的常客,隔三差五就往那地方钻。
小军说得一点儿没错。
在这里,没人问他工作,没人嫌弃他穷。
只要他会跳两下舞,会说几句新潮的词儿,就能获得虚幻的认同感。
刘光福用攒下来的补贴钱,咬牙买了一条最便宜的喇叭裤——虽然裤腿不够宽,料子也差,但好歹是喇叭裤。
随后,他又花了两块钱,在地摊上淘了副二手蛤蟆镜。
有了这身“行头”,他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你们知道昨儿晚上,我听什么歌了吗——《何日君再来》,港台那边现在最火的!”
刘光福戴着蛤蟆镜,在院里年轻人面前吹嘘。
“昨儿那舞会,嘿!来了个特漂亮的姑娘...穿的那裙子,到这儿——”
他在自己大腿上比划了一下,引得阎解旷几个直吸冷气。
“光福哥,你真敢去啊?!”
阎解旷咽了口唾沫,又是羡慕又是害怕。
“我听说那种地方…警察会抓的。”
“抓什么抓?”
刘光福摆摆手,故作轻松。
“就是年轻人聚聚,听听音乐跳跳舞,又不干别的。”
“再说了,警察管得过来吗?现在这种聚会多了去了。”
话虽这么说,他自己心里也打鼓。
每次去,都要确认好几遍地址,进门时还要对暗号。
可那种刺激感、那种暂时逃离现实的感觉,又让他欲罢不能。
......
来年二月初,一个周六晚上,小军神秘兮兮地找到他:
“光福哥,今晚有个大场子,在东四那片。”
“听说有不少好货色,穿得那叫一个...去不去?”
刘光福犹豫了一下。
东四离得远,而且那片儿他不太熟。
“怕啦?那我可自己去了...听说今晚还有进口磁带,原版的!”
“谁怕了!”
刘光福一咬牙。
“去!在哪儿碰头?”
晚上九点,两人来到一条僻静的小胡同。
这次的聚会地点,在一栋独门独院的老房子里,看着比筒子楼高级不少。
门开后,屋里果然气派——沙发、茶几、甚至还有个吧台。
二十几个男男女女,穿着打扮...比之前见的那些更时髦。
录音机里放的,也不是邓丽君,而是节奏更强的外国音乐。
“这是迪斯科,美丽国那边最流行的!”
刘光福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看着不那么土气。
他学着别人的样子,接过一杯不知名的饮料,靠在墙边,打量着屋里的人。
不一会儿,一个穿红色紧身连衣裙的姑娘,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姑娘仰着头,脖子修长白皙,正跟几个男青年说笑着。
“看上那个了?”
小军凑了过来,用胳膊肘碰碰他,一脸坏笑。
“眼光不错啊,去请人家跳支舞。”
“我…我不行。”
刘光福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喉咙发干。
那姑娘太扎眼了,站在她旁边,自己显得更土气。
“有什么不行的?”
小军推了他一把。
“在这儿,胆大的才吃香...扭扭捏捏的,谁看得上你?”
被小军这么一激,刘光福心一横,端着杯子走过去。
那姑娘看见他后,挑了挑眉:
“新来的?”
“啊,能…能请你跳支舞吗?”
姑娘笑了,上下打量他一番:
“行啊,跳什么?这曲子快完了......”
就在这时,录音机里的迪斯科恰好停了。
有人喊了一声:
“换盘带子!来点柔的!”
随后,音乐变成那首《何日君再来》。
屋里灯光被调得更暗,年轻人开始成对地搂抱起舞。
“就这个吧。”
姑娘很自然地朝刘光福伸出手。
刘光福在裤子上蹭了蹭手汗,才搂住姑娘的柳腰。
姑娘倒是很大方,几乎贴在他身上:
“放松点,你太僵了,跟着我走就行。”
刘光福努力想放松下来,可越这么想,身体越僵硬。
姑娘低低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带着他慢慢转着圈。
就在这时,刘光福感觉到姑娘的手,轻轻滑到了他的背上,若有若无地摩挲着......
他的呼吸一下急促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砰!砰砰砰!”
就在这气氛越来越腻歪时,剧烈的砸门声突然响起:
“警察!开门!”
闻言,屋里瞬间炸了锅。
音乐戛然而止,尖叫声、咒骂声、碰撞声混成一片。
有人冲向窗户,有人往沙发底下钻...那个红裙姑娘一把推开刘光福,提起裙摆就想往卫生间跑。
“哐当!”
门被撞开后,几个穿警服的人冲了进来,手电筒在屋里乱扫。
“都别动!双手抱头蹲下!”
刘光福脑子一片空白,当手铐铐上手腕时,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同志,我…我就是来跳舞的,没干别的啊!”
他抬起头,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
“跳舞?”
一个警察冷笑。
“黑灯舞会、男女搂抱...这叫跳舞?带走!”
刘光福被拽起来,推搡着往外走。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小军也被铐住了,正哭丧着脸。
那个红裙姑娘蹲在墙角,头发凌乱,脸上的妆都花了。
屋外,停着七八辆警用挎斗摩托车。
几个邻居从门缝里探头探脑,指指点点。
刘光福被塞进挎斗里,摩托车发动,呼啸而去。
全完了!
第二天,四合院里炸开了锅。
一大早,街道侯主任就沉着脸,直接敲开了刘海中家的门。
片刻功夫后,刘海中暴怒的吼声响彻整个后院:
“这个孽障!这个不要脸的孽障啊!我的脸都被他丢到粪坑里去了!”
前院,阎埠贵家正在吃早饭。
三大妈竖起耳朵,手里的筷子都停了:
“刘家好像出事了!”
阎埠贵扒拉着粥,咂咂嘴。
阎解睇好奇地问道。
“因为什么啊?”
“还能因为什么!”
阎埠贵瞪了女儿一眼。
“男女聚众搂搂抱抱,这是什么行为...这是耍流氓,是要坐牢的!”
阎解睇吓得一哆嗦,不敢再问。
中院,何雨柱正蹲在门口刷牙,听见动静后,含糊不清地对屋里说道:
“听着没?我早就说那小子不对劲,整天穿得花里胡哨的...还跟院里年轻人吹什么舞会、迪斯科。”
“这下好了,把自个儿吹进去了...该!”
等到了晚上,这个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李长河家里,李晓晨忍不住问道。
“爸,刘光福真的会被判刑吗?”
李长河放下筷子,想了想:
“看情节轻重。如果只是跳舞,可能拘留教育...如果有其他行为,就不好说了。”
“黑灯舞会…到底是什么样呀?”
李晓晨还是好奇。
“晨晨!”
苏青禾轻声制止。
“女孩儿家,别打听这些!”
李长河却摆摆手:
“让孩子知道也好,现在世道不太一样...很多以前不允许的事,慢慢放开了。”
他看向女儿,话锋陡然一转:
“但放开,不等于没规矩...有些线,碰了就是雷区。”
“刘光福这小子,就是心太浮躁,没看清这条线在哪儿。”
旁边,易中海叹了口气:
“这孩子走这种歪路,太糊涂了。”
“是啊。”
李长河点头。
“他现在最难受的,可能不是被关这几天,而是回来以后...档案上有了污点,想找个正经工作难喽。”
......
刘光福被拘留了十五天。
这十五天里,刘家像是被抽走了魂。
刘海中再也不再摆官架子,整天阴沉着脸,看见谁都躲着走。
二大妈眼睛哭成了桃子,见人就念叨:
“我家福子不是坏孩子,就是一时糊涂……”
院里的年轻人,也受到了极大震动。
阎解旷再也不敢提什么“新潮”、“时髦”了,其他几个待业青年也收敛了不少,不敢再出去瞎混。
第十五天下午,刘光福被放了回来。
他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神躲闪,走路都低着头。
院里人看见他,表情复杂——有同情,有鄙夷,有好奇,也有警惕......
看着小儿子,刘海中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只吐出两个字:
“进屋!”
很快,后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傍晚,街道侯主任带着两个干部过来,召集全院开会。
“今天这个会,主要是给大家敲敲警钟。”
人群前面,刘光福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年轻人追求新潮,可以理解...但什么能追、什么不能追,心里要有杆秤!”
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黑灯舞会,男女搂抱,这是什么行为...这是Zc阶级腐朽生活方式,是毒害青年思想的毒草!”
院里鸦雀无声。
“刘光福同志经过教育,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是,错误已经犯了,就必须承担后果。”
侯主任目光转向刘光福。
“街道会在你的档案上如实记录,从下周开始...要定期参加学习班,好好改造思想,听见没有?”
刘光福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听见了。”
“大声点!”
“听见了!”
侯主任这才点点头,转向院里其他人:
“各位街坊邻居,这不光是他一个人的教训,也是咱们全院的教训。”
“家里有年轻人的,要管好、教育好...现在社会上乱糟糟的,什么都有,别让孩子走了歪路。”
散会后,院里人议论纷纷。
“唉,这下刘家老三算是毁了。”
“可不是嘛,档案上有这么一笔,往后哪个单位敢要他?”
“要说也是活该,什么不能干,非去跳那种舞……”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光福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出门,整天闷在家里。
每周街道组织的学习班上,他坐在一群同样有问题的人中间,听干部讲政策、讲法律,然后当众念检讨,接受批评。
每次回来,刘光福脸色都更灰败一分。
工作更彻底没了指望。
他硬着头皮,去过几次招工市场,人家一看档案上有“参加黑灯舞会,受过治安处罚”的记录,就直接摇头。
“我们这儿都是老实人,不要有前科的。”
“前科”这两个字,砸得他晕头转向。
回到家,连刘海中都彻底绝望了。
夜深人静时,他的叹息一声比一声沉重。
二大妈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头发白了一大片。
她不知道从哪儿请回来一尊观音像,早晚三炷香,求菩萨保佑儿子有个出路。
经过这件事,院里其他年轻人都老实了不少。
喇叭裤不敢穿了、蛤蟆镜收起来了,说话也谨慎了。
阎解睇甚至主动跟三大爷说,想复读一年,考个中专。
“爸,我想明白了。”
“没文化没技术,将来就是刘光福那样...我要学点真本事。
阎埠贵老泪纵横——闺女终于懂事了。
李长河家里,也开了个家庭会议。
“光福这事,你们都看到了。”
李长河郑重说道。
“有些风险是明面上的,比如做生意亏本...有些风险是看不见的,就像刘光福这样,一不小心就踩了雷。”
他看向李晓晨:
“晨晨,爸不要求你学习有多好,但有一点——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有些时髦,追不得...有些热闹,凑不得!”
李晓晨认真点头:
“爸,我记住了。”
随后,李长河笑着补充道。
“不过安稳,不等于守旧...该学的要学,就是得看清楚,一步一步走稳了。”
这年头,风口来了,猪都能飞起来。
但飞得太高太快,摔下来也最惨。
刘光福的悲剧,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四合院每个躁动的心上。
它用最残酷的方式宣告:
新时代的地图,更加复杂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