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10月7日,星期二。
这天早上,翠花胡同里,一帮人围在刚刚装修好的门脸前。
“老王头,快别擦你那破扳手了...快来看!出新鲜事了!”
修自行车的老王头擦了擦手,急急忙忙凑过去。
挤进人堆,老王头眯起眼一瞧。
嚯!还真是变了样!
只见那间原本是民居的屋子,门楣上挂着块崭新的木匾——“悦宾餐馆”。
更稀奇的,是门口立着的那块小黑板。
上面用粉笔写着几行字:
今日供应:
葱爆羊肉 1.50元
锅塌豆腐 0.80元
醋溜白菜 0.50元
米饭 0.15元\/碗
馒头 0.10元\/个
......
老王头心里快速算着账:
葱爆羊肉一块五?
这价钱,可比胡同口那家国营的“为民小吃部”,贵出三四成去了!
这私人馆子,凭啥卖这么贵?
他往下看去,目光落在最后那行字上。
只见最底下那行加粗加大、还画了三个惊叹号的字,才是真正的炸弹——
“本店吃饭,一律不收粮票!!!”
“嚯——!”
老王头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抹布差点掉地上。
“这…这能行吗?”
围观的人群里,七嘴八舌炸开了锅:
“不收粮票?她面粉猪肉哪来的?”
“投机倒把!肯定是投机倒把!”
旁边一个老师傅皱着眉头,一脸不信邪:
“工商局能批?开玩笑...我昨儿买馒头,还得半斤粮票呢!”
“你看!你看那儿!”
一个眼尖的年轻人,指着餐馆玻璃窗喊道:
“营业执照挂出来了,快看那编号...东城区工商局个体字第001号!001号啊!”
人们顺着手指看去——
玻璃窗内,确实挂着一张崭新的执照,红印章清晰可见。
这下议论声更大了。
“个体户?这不就是单干户吗?”
“听说是刘桂仙开的...她就住这胡同里,以前在糊纸盒的那个!”
“她家五口人,三个待业青年,这是响应号召‘解决就业’呢……”
“响应号召也不能胡来啊!”
老师傅还是摇头:
“不要粮票,这不要乱套了吗?”
正议论着,餐馆门开了。
一个四十多岁、系着围裙的妇女笑着走出来。
正是刘桂仙。
她手里端着个铝盆,盆里是刚和好的面。
“各位街坊邻居,老少爷们儿......”
刘桂仙嗓门很是亮堂。
“小店今儿个试营业,头三天所有菜品打八折!欢迎光临啊!”
见状,有人壮着胆子问了句:
“刘大姐,您这黑板上写的…真不要粮票?”
“真不要!”
刘桂仙斩钉截铁。
“工商局白纸黑字批的,合法经营...您进来吃饭,有钱就行!”
“刘桂仙同志,不是我多心啊...您这肉、这面哪来的?”
这个问题显然问到了要害,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到刘桂仙脸上。
“同志,这您就别操心了...不偷不抢,都是正经渠道来的。”
“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去工商局问嘛!”
人群又“嗡嗡”地议论开来。
有摇头走开的,有跃跃欲试的。
更多人,则伸长脖子往店里瞅——
店面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底。
里面摆了五张方桌,墙上贴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
柜台后面站着个小伙子,正低头算账。
“我试试!”
一个穿夹克、拎着公文包的男人挤进来。
“来份醋溜白菜,两碗米饭!”
“好嘞!您里边请!”
刘桂仙儿子——那个柜台后的小伙子,立刻应声道。
当男人坐下后,店外围观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几十双眼睛盯着他,仿佛男人不是在吃饭,而是在进行某种历史性实验。
……
消息像长了腿,一上午就传遍了东城区。
临近中午,轧钢厂第三食堂后厨。
何雨柱正挥舞着大勺,在一口大铁锅里翻炒白菜土豆。
锅里油星子吝啬得可怜,盐倒是撒得豪爽——反正食堂菜就这个标准,咸了才能多下饭,省菜。
“师傅,听说了吗?”
徒弟马华凑过来,一边帮着递东西,一边神神秘秘说道。
“翠花胡同那块,开了家私人饭馆!”
何雨柱手一顿。
“私人饭馆?政策允许了?谁那么大胆子?”
“真的!我二姨住那条胡同,亲眼所见......”
马华信誓旦旦。
“执照都挂出来了,001号...更邪乎的是,吃饭不要粮票!”
“扯淡,不要粮票...她刘桂仙是神仙啊?能变出面粉大米来?肯定是投机倒把!”
何雨柱把菜盛进大盆里,用围裙擦擦手:
“等着吧,用不了三天,准得被查封!”
话虽这么说,但整个下午,何雨柱心里就跟猫抓似的。
他是谁?
轧钢厂食堂班长,正经八百的炊事员!
东城区这片儿,论掂勺的功夫...他何雨柱服过谁?
现在倒好,一个糊纸盒的妇女,挂个“个体户”牌子就敢开饭馆?
还“不要粮票”?
这不是打他这种...体制内手艺人的脸吗?
下班铃一响,何雨柱把围裙一甩。
“马华,收拾干净点!我今儿有事先走!”
说完,他推上自行车,直奔翠花胡同。
到了胡同口,何雨柱把车锁在电线杆上,在不远处观望。
嚯!
小小店面门口,居然还有人排队!
何雨柱观察了十几分钟,发现进出的大多是两种人:
一种是穿着体面、拎着公文包的,看样子像是出差干部;
另一种是年轻人...穿喇叭裤、戴蛤蟆镜,一副“时髦”做派。
这两种人,看着八竿子打不着,但有个共同点——掏钱时,动作利索得很。
他心里那股不服气更盛了。
回到家,秦京茹已经做好了晚饭——棒子面粥,二合面馒头,咸菜丝。
见何雨柱进门,她一边盛粥一边说道:
“咋回来这么晚?厂里有事?”
“没事。”
何雨柱闷声坐下,拿起窝头咬了一大口。
这时,秦京茹眼珠转了转,试探道:
“柱子,听说了吗?翠花胡同……”
“我知道!”
何雨柱头也不抬,瓮声瓮气说道:
“我顺路过去瞅了一眼。”
“你真去了?”
秦京茹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
“真像他们说的,不要粮票?”
“黑板上写着呢。”
何雨柱闷闷不乐。
“我寻思着,这事透着邪性...那一家子,凭什么敢开饭馆?”
秦京茹凑近些,怂恿自家男人:
“要不…咱去尝尝她的菜?”
何雨柱一愣:
“我?国营食堂大厨、炊事班长...去个体户饭馆吃饭?我丢不起那人!”
“哎呀,你看你,死脑筋!”
秦京茹拍了他胳膊一下。
“就当是‘技术侦察’嘛,看看她到底有多大能耐,万一…万一真能成呢?”
“何雨柱瞪眼。你想想,要是咱也能开个饭馆……”
“打住!”
何雨柱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眉头拧成了疙瘩。
“越说越没边了!我是正经八百的国营职工、铁饭碗...去干个体户?丢不起那人!”
话是这么说,夜里躺在床上,何雨柱翻来覆去睡不着。
铁饭碗......
这铁饭碗端了十几年了,可这碗里装的都是啥?
白菜土豆,清汤寡水。
一个月四五十块钱,饿不死,可也撑不着。
想给家里添置点像样的东西,都得算计半天。
这世道,好像慢慢在变。
街面上做小买卖的多了,穿奇装异服的多了,说话口气大的也多了。
这铁饭碗,就真的那么“铁”,那么牢靠吗?
接下来的几天,“悦宾餐馆”成了四合院最热门的话题。
三大爷阎埠贵,充分发挥“深入调研”的精神,专门抽空去翠花胡同考察了一番。
回来后,他在院里开起了“新闻发布会”。
“我仔细看了,营业执照是真的,盖着红章呢...店里就五张桌子,夫妻俩经营,男的掌勺,女的跑堂。”
见众人都竖着耳朵听,阎埠贵才满意地继续说道:
“嘿,吸引的人可不少...就那么一会儿,进去吃饭的得有七八拨!”
“都是些什么人去吃啊?”
刘海中背着手,沉声问道。
自从刘光福出事,他在院里的话少了很多。
但遇到这种关乎“风向”和“规矩”的大事,还是要摆出二大爷的架势。
“什么人都有。”
阎埠贵掰着手指头。
“有穿着四兜干部服的,也有小年轻...我还看见两个外国人呢!”
“外国人?”
院里又是一阵惊呼。
这年头,在普通老百姓眼里,外国人还是九九成稀罕物儿。
“这饭馆要成精啊!”
许大茂也凑了过来,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
“不过我说句实话,一块五一盘肉菜,有几个人吃得起啊?”
“你吃不起,不代表别人吃不起。”
秦京茹听见这话,冷不丁冒出一句。
“现在跑买卖的人多了,人家挣的是活钱,不在乎这点。”
何雨柱闷声不吭。
作为轧钢厂大厨,他对“吃饭不要粮票”这件事,有着比其他人更复杂的感受。
一方面,他觉得这是胡闹,是破坏规矩。
几十年了,吃饭要粮票,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现在突然冒出来个不要粮票的,那还要粮票干什么?
还要他们这些国营食堂干什么?
另一方面,他又压不住那股好奇心。
敢这么干,做的菜到底怎么样?
比他这个炊事员做的如何?
这种矛盾的心理,折磨了他好几天。
终于,在一个星期三的下午,何雨柱请了半天假。
他戴上顶旧帽子,把自己捯饬得像个普通工人,然后蹬着自行车出了门。
还没到饭点,“悦宾餐馆”门口已经聚了几个人,对着那块“本店吃饭,一律不收粮票”的小黑板指指点点。
餐馆里,刘桂仙系着围裙,正在擦桌子。
看见何雨柱在门口张望,她笑着迎出来:
“同志,屋里坐,有地方!”
何雨柱犹豫了一下,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屋里有一股熟悉的油烟味,夹杂着葱姜蒜的香气。
“同志,您吃点啥?”
“来个葱爆羊肉,一碗米饭。”
“好嘞!您稍坐,马上就好!”
刘桂仙朝后厨喊了一声。
“葱爆羊肉一份——”
他特意点了最贵的肉菜,就是想看看这“一块五”的成色。
片刻功夫后,后厨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
何雨柱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听油温,听翻炒的节奏,听调味料下锅的顺序。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只听了几声,何雨柱心里有了初步判断:
火候掌握得不错,动作利索...不是生手。
约莫七八分钟的功夫,菜端上来了。
一个白色的搪瓷盘子里,装得满满当当。
羊肉片切得薄厚均匀,葱段翠绿,油光发亮。
何雨柱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肉质挺嫩,火候掌握得确实可以,葱香味也炒进去了。味
好吃,不比他做的差。
但最关键的是,舍得放料啊!
在国营食堂干了十几年,何雨柱太知道“计划”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了。
每人每月定量多少油,多少肉,那都是算得死死的。
多放一点油,多搁一片肉,月底核算的时候,就得抓瞎。
所以食堂的菜,尤其是肉菜,那真是“肉找菜”。
可眼前这盘葱爆羊肉,油汪汪的,肉片子厚实,一看就是没省着用料。
“同志,味道还行吗?”
何雨柱点点头,没说话,继续吃。
米饭也蒸得好,颗粒分明,不软不硬。
正吃着,门帘一掀,进来两个男的。
一个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腋下夹着个公文包;
另一个穿着西装——虽然料子一般,款式也土。
但这年头能穿西装的,都不是一般人。
“老板娘,老规矩!”
“还是红烧肉,再加个炒青菜?”
女人热情地招呼道。
“对!再来瓶二锅头!”
“好嘞!”
随后,两个男人聊了起来。
“这小馆价格是贵点,但对咱们这种经常出差、粮票不够用的人来说,真是解了燃眉之急啊……”
“就是,现在跑买卖,谁还差这几块钱?关键是方便……”
何雨柱默默地吃着饭,脑子里却像过电影一样,闪出轧钢厂食堂里的画面:
中午开饭的时候,工人们拿着饭票菜票,精打细算地点菜:
“何师傅,今天肉菜是什么?”
“土豆烧肉。”
“肉多吗?”
“按标准来。”
“唉,又是土豆多肉少……”
两种画面在脑海里碰撞,让他心头一阵酸涩。
何雨柱机械地扒着米饭,脑子里飞速运转:
这一盘菜成本多少?
羊肉七毛一斤,用半斤就是三毛五;葱油调料算一毛;人工、房租、煤火……加起来最多六毛。
卖一块五,净赚九毛!
一天卖五盘,就是四块五。
一个月,光葱爆羊肉这盘菜,就能赚一百三十块!
更别提,还有其他的菜品.....
而他自己,一个月工资五十多块。
此刻,何雨柱觉得喉咙噎得慌。
结账时,刘桂仙麻利地找给他五毛,笑着说道:
“同志味道还行吧?下次再来啊!”
门外,夕阳余晖洒在“不收粮票”的小黑板上,那行粉笔字格外刺眼。
回家的路上,何雨柱脑子里乱哄哄的。
自行车蹬得忽快忽慢,差点撞到路边走路的老太太,招来一顿骂。
经过副食店时,他下意识捏闸,想给家里边买点肉。
走进店里,售货员面无表情:
“肉票。”
他摸出肉票——每个月就那么点定量,薄薄几张。
接过二两肉...瘦多肥少,寒酸得很。
这时,他又想起那盘油汪汪的葱爆羊肉。
“他妈的!”
何雨柱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谁。
回到四合院后,何雨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秦京茹心里猜到了七八分:
“怎么样?真那么好吃?”
“手艺还行,不算差。”
闻言,秦京茹一拍大腿。
“我就说吧!人家敢开店,肯定有两把刷子!”
“你打听到没有,一天能卖多少钱?”
看着媳妇儿殷切的眼神,何雨柱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估算数字说了出来:
“我估摸着,一天赚七八块不成问题,一个月...少说也有两百来块……”
“两百块?!”
秦京茹眼珠子瞪得溜圆。
“我的亲娘嘞!顶你半年工资啊!”
“你小点声,别让人听见!”
“听见怎么了?”
秦京茹却来了劲,一屁股坐在他对面。
“柱子你想想,你这手艺比那饭馆差吗?”
何雨柱狠狠吸了口烟。
论真功夫,他肯定在刘桂仙男人之上。
“肯定比饭馆强!”
秦京茹自问自答。
“那刘桂仙能干,咱们为什么不能干...咱也开个饭馆,就凭你的手艺,生意肯定比她好!”
“你说得轻巧!”
何雨柱皱眉。
“开店要本钱!要店面!要营业执照!还要担风险...我现在是国营职工,铁饭碗,万一……”
“万一什么万一!”
秦京茹有点急了。
“你看看现在这形势,饭馆粮票都不要了...这口子一开,往后还不知道怎么变呢!”
“长河上次不是说了吗,以后凭本事吃饭...你的本事是什么?就是这手厨艺啊!”
她越说越激动,掰着手指头开始盘算:
“本钱咱们有啊...这些年攒了两千多,咱再找亲戚借点,凑四千!”
“店面、营业执照我去跑......”
何雨柱听得目瞪口呆:
“你…你都想好了?”
“我能不想吗?眼看着别人挣大钱,咱就守着那点死工资?”
“柱子,你还没五十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难道在食堂里炒一辈子白菜土豆?你甘心吗?”
秦京茹眼睛放光。
“你看啊,现在返城知青这么多,好多人都没工作,咱们雇个人跑堂……”
何雨柱忍不住打断道:
“你知道办个营业执照有多难吗?人家那是001号试点...咱们跟风?找死啊!”
“试点怎么了?试点成功,后面肯定就放开了!”
秦京茹不服气。
“街道办上次来摸底。不是说鼓励待业青年自谋职业吗?咱们这也算是响应号召嘛!”
“响应号召?”
何雨柱冷笑一声。
“现在政策一天一个样,今天让你干,明天说不定就抓典型...投机倒把的帽子扣下来,你扛得住?”
这话戳中了秦京茹的痛处。
“那…那咱们就干看着?”
秦京茹不甘心。
这时,何雨柱想起那两个男人的对话:
“现在跑买卖,谁还差这几块钱?关键是方便……”
随后,他又想起了轧钢厂里,工人们精打细算的样子。
两种生活,两个世界。
“这事得从长计议,我先问问长河...他见识广,看得明白。”
“对!问问长河!”
秦京茹立刻赞同。
“他准支持!人家早就说过,以后是市场经济,凭本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