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废墟余烬
晨雾散尽时，木子伊终于从半塌的箭塔上走下。肩头的箭伤已被军医重新包扎，但每一次动作仍会牵扯出锐痛。他走过焦黑的战场，靴底踏过干涸的血泊，发出轻微的黏腻声响。
四百三十七人。
这是据点内存活者的最终数字。其中能执兵器者不足两百，余者皆是重伤。韩坚正在指挥轻伤者清理废墟、挖掘临时坟坑——尸体必须尽快掩埋，否则瘟疫一旦爆发，幸存者也将难逃一死。
“盟主，”韩坚一瘸一拐地走来，压低声音，“那七具易容尸体已经秘密封存在地窖，令牌也收好了。参与搬运的十二名弟兄暂时安置在西角营帐，我亲自看守。”
木子伊点头：“做得谨慎。大长老那边可有新消息？”
“信鸽又来了两只。”韩坚从怀中取出两枚细小信筒，“第一只说青云城刺客已查明身份，是城主府的一名老仆，服毒自尽了。第二只……”他迟疑了一下，“第二只说，刺客所用剑法虽形似老盟主的‘飞鹰九式’，但细节处有十三处差异，应是有人刻意模仿，欲栽赃木家。”
木子伊心中稍松，但眉头未展。栽赃木家？谁有这个动机？又有谁能将父亲的独门剑法模仿到连大长老都需要仔细甄别的地步？
他接过信筒，抽出纸条细看。第二张纸条背面，还有一行极小的字，若非凑近几乎难以辨认：
“内奸或不止一人，慎查七年前旧案。飞鹰令非独一枚，当年仿制者众。”
飞鹰令非独一枚。木子伊想起父亲生前确实提过，飞鹰令分主令和副令，主令仅一枚由盟主佩戴，副令则有七枚，赐予七位功勋卓着的长老。父亲战死后，主令失踪，七枚副令中，三枚随长老战死而遗失，两枚在青云城库房，一枚在北方赵将军处，最后一枚……
最后一枚不知所踪。
而现在，他在灰道尸体上发现了仿制的令牌，在据点发现了穿着联盟铠甲、易容混入的敌人。这一切都与七年前的旧案有关吗？
“韩坚，”木子伊忽然问，“你在侦察营多年，可曾听说过‘影武者’？”
韩坚面色微变：“盟主是说……那种从小培养、学习模仿特定人物言行举止、关键时刻可取而代之的死士？”
“正是。”
“卑职确实听过传闻，”韩坚声音更低，“据说二十年前，江湖上曾有一个秘密组织专门训练‘影武者’，渗透各大门派。后被老盟主联合七大派剿灭，但余孽未清。难道……”
木子伊望向远方。如果真有影武者存在，那么穿着联盟铠甲的首领、易容混入的尸体、模仿父亲剑法的刺客，这一切就解释得通了。有人早在多年前就开始布局，不仅要从外部攻打联盟，还要从内部替换关键人物。
“加强戒备，”他沉声道，“所有人等，包括我在内，出入皆需对口令。口令每日三换，由你亲自制定，只告知各队队长。”
“是！”
“还有，”木子伊顿了顿，“传令下去：从今日起，所有阵亡将士的遗体，皆需由两名以上同队战友验明正身，记录特征，方可下葬。”
韩坚一怔，随即明白了其中深意——盟主在防备有人用易容尸体冒充阵亡者，混入幸存者队伍。
命令传达下去，据点内气氛更加凝重。幸存者们望向彼此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谁也不知道，身边并肩作战的弟兄，会不会在某个深夜突然变成敌人。
而此刻，百里之外，灰道终极联盟的据点内，一场截然不同的风暴正在酝酿。
二、灰道惊惶
灰道的据点藏在南省与西境交界的莽莽群山中，外表是一座废弃的古堡，内里却机关重重、暗道密布。与联盟据点战后残破的景象不同，这里依旧灯火通明，但灯火映照下的每一张脸，都写满了惊惶。
议事大厅内，青铜兽首灯台吞吐着跳跃的火光，将人影拉长扭曲在石壁上，如同群魔乱舞。灰道终极联盟盟主厉天雄坐在主位的虎皮大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镶嵌的骷髅头骨——那是他三十年前斩杀宿敌后留下的“战利品”。
“八百弟兄，”他的声音嘶哑如破风箱，“八百个训练了三年、装备最精良的弟兄，就这么丢在了联盟据点外！而你们——”他的目光扫过下方垂首站立的十余名头目，“你们连对方究竟还藏着多少伏兵都没摸清楚！”
一名脸上带刀疤的头目硬着头皮上前：“盟主，不是弟兄们不拼命，是那木子伊太狡猾。他提前在据点周围埋了至少三支伏兵，韩坚的侦察营、飞云骑的先遣队，还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赤焰营残部……我们中了圈套！”
“圈套？”厉天雄冷笑，“我们才是设圈套的人！结果呢？鱼没上钩，饵被吃了，连渔夫都差点被拖下水！”
大厅内鸦雀无声，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众人皆知，此次突袭是厉天雄精心策划了半年的“绝杀”，动用了灰道近三分之一的核心力量，还暗中联合了某个神秘势力提供的攻城器械和焚血丹。原本计划是一举摧毁联盟物资据点，切断南北联系，同时牵制青云城援军，为那个神秘势力突袭青云城创造机会。
可现在，据点未破，青云城那边也传来消息——神秘势力的突袭虽造成混乱，但未能攻破内城，现已撤退三十里。两线作战，两线失败。
“盟主，”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缓缓开口，他是灰道的军师诸葛晦，“事已至此，问责无益。当务之急是思考下一步。我们损失惨重，若联盟趁机反扑，或是那个神秘势力翻脸不认人……”
“那个神秘势力，”厉天雄眼中闪过阴鸷，“他们许诺的援军至今未到，提供的焚血丹还有问题——药效过后直接变成疯兽，连自己人都咬！老夫怀疑，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赢，只是想用我们消耗联盟力量！”
诸葛晦捻须沉吟：“若是如此，那我们更需另寻盟友。南省武林盟、南省商会，这两方虽未必真心相助，但至少与联盟素有嫌隙。若能说动他们……”
“说动？”厉天雄嗤笑，“那两个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我们已经派人去了，结果呢？‘考虑考虑’——考虑个屁！他们是在等，等我们和联盟斗得更惨，好坐收渔利！”
大厅再次陷入沉默。每个人都清楚，灰道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前有联盟这个强敌，后有神秘势力这个不可靠的“盟友”，左右还有两个观望的邻居。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报——！”
一名探子连滚爬爬冲进大厅，衣衫褴褛，满脸血污。他扑倒在厉天雄面前，声音发颤：“盟主！西、西边来人了！是……是‘三先生’！”
大厅内瞬间哗然。
“三先生”是那个神秘势力的联络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次出现都戴着青铜面具，声音经过特殊处理，无人知晓其真实身份。灰道与神秘势力的合作，便是由此人牵线。
厉天雄瞳孔骤缩：“他来做什么？带了多少人？”
“就、就他一个……已经到了堡外！”
“让他进来。”厉天雄深吸一口气，重新坐直身体，脸上恢复了往日的阴沉威严，“所有人都打起精神，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不多时，一个身影步入大厅。
来人一身玄色长袍，戴着那张标志性的青铜面具，面具眼部位置镶嵌着两片薄薄的水晶，反射着跳跃的火光，让人看不清眼神。他步履从容，仿佛不是走进一个刚刚经历惨败、人人自危的匪巢，而是踏入自家的后花园。
“厉盟主，”三先生的声音经过处理，低沉而毫无起伏，“听闻贵部受挫，特来慰问。”
“慰问？”厉天雄强压怒火，“三先生，你们许诺的援军呢？你们提供的焚血丹，害死了我多少弟兄！”
“援军在路上遭遇联盟飞云骑拦截，未能及时赶到，实属遗憾。”三先生淡淡道，“至于焚血丹……我早就说过，此药尚在试验阶段，有风险。是厉盟主你自己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死士本就要死’。”
厉天雄被噎得说不出话。确实，当初为了换取这批焚血丹和攻城器械图纸，他答应将三百死士作为“试药人”。
“罢了，”厉天雄摆摆手，“过去的暂且不提。三先生此来，总不会真是为了慰问吧？”
“自然。”三先生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纸，轻轻一抛，羊皮纸如被无形之手托着，稳稳落在厉天雄面前的桌案上，“新计划。”
厉天雄展开羊皮纸，只看了几眼，脸色就变了。
“这……这太冒险了！南省武林盟和商会那两头老狐狸，怎么可能答应？”
“他们不需要答应，”三先生声音依旧平静，“只需要‘不得不’参与。厉盟主，你知道武林盟盟主独子去年在赌场欠下多少赌债吗？你知道商会会长最宠爱的三夫人，其实是北境间谍吗？”
大厅内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三先生继续道：“我这里还有更多……武林盟三位长老收受贿赂的证据，商会七家分号走私禁药的账本。有了这些，他们不合作也得合作。”
厉天雄盯着羊皮纸上的计划，眼中光芒闪烁。计划分三步：第一步，用把柄要挟武林盟和商会，逼迫他们表态支持灰道；第二步，三方联手散布谣言，称木子伊为夺盟主之位，勾结外敌害死老盟主，并试图清洗异己；第三步，趁联盟内乱，发动总攻。
若成，联盟瓦解，南省将成灰道、武林盟、商会三分天下之势。而神秘势力要的，只是联盟库房里那批“特殊物资”。
“你们要的究竟是什么？”厉天雄忽然问，“七年前你们就在找那样东西，现在还在找。到底是什么宝贝，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三先生沉默了片刻，面具后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厉盟主，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你只需要知道，那样东西若落入木子伊手中，不仅我们要完，你们灰道……也将永无宁日。”
他顿了顿，补充道：“老盟主当年之所以死，就是因为他发现了那样东西的秘密。”
厉天雄心头一震。七年前老盟主战死黑石滩，江湖上众说纷纭，有说死于蛮族埋伏，有说死于内部叛变，原来还牵扯到什么“秘密”。
“好，”他咬牙，“我答应。但事成之后，除了之前许诺的黄金和地盘，我还要你们手中关于‘影武者’训练之法。”
三先生似乎笑了——虽然面具遮着脸，但肩部有轻微的耸动：“厉盟主野心不小。可以，前提是你们灰道能活到那个时候。”
谈判结束，三先生如来时般悄然而去。厉天雄坐在虎皮椅上，盯着那卷羊皮纸，良久不语。
“盟主，”诸葛晦小心翼翼地问，“真要按这个计划来？与虎谋皮，恐遭反噬啊。”
“我们现在还有选择吗？”厉天雄疲惫地闭上眼睛，“去准备吧。先派人去武林盟和商会‘送礼’，记住，要‘悄悄’地送，但又要让他们知道是我们送的。”
“是。”
众人退下后，厉天雄独自坐在空旷的大厅里。火把即将燃尽，光线昏暗，将他笼罩在阴影中。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青铜质地，边缘火焰纹，中央刻着鹰抓蛇的图案。
和木子伊在战场上发现的那枚，一模一样。
“老东西，”他摩挲着令牌，喃喃自语，“你当年若肯交出那件东西，又何至于死？现在你儿子也要走你的老路了……这可怪不得我。”
他将令牌贴近胸口，那里有一道陈年伤疤，是三十年前老盟主留下的。
有些仇，必须报。
有些东西，必须得到。
哪怕与魔鬼合作。
三、暗流涌动
三日后。
南省武林盟总舵，后山密室。
盟主沈沧澜盯着桌上那叠信件和账本，脸色铁青。信件是他独子沈云飞亲手所写，按着手印的巨额欠条；账本则是三位长老与北境商人往来的明细，数目之大，足以让这三位身败名裂、甚至掉脑袋。
而送这些“礼物”来的人，只留下一句话：“厉盟主说，望沈盟主以大局为重，共谋大事。”
“好一个厉天雄！”沈沧澜一掌拍在桌上，实木桌面瞬间裂纹密布，“用这等下作手段！”
“盟主息怒，”心腹幕僚低声道，“此事蹊跷。灰道如何能拿到如此隐秘的把柄？恐怕背后另有高人。”
沈沧澜何尝不知。儿子赌博他略知一二，但欠债数额如此之巨，显然是被人设局了。三位长老受贿之事他也有所耳闻，但账本之详尽，绝非灰道能查到的。
“有人在下一盘大棋，”他缓缓坐下，眼中闪过精光，“灰道、我们、商会，甚至联盟，都是棋子。下棋的人……会是谁？”
同一时间，南省商会总会的密室内。
会长乔万山看着面前的两样东西：一样是他三夫人与北境间谍往来的密信抄本，另一样是七家分号走私禁药的完整证据链。送东西的人同样留下一句话：“乔会长是聪明人，当知如何选择。”
乔万山没有发怒，反而笑了。
“厉害，真是厉害。”他抚摸着那叠证据，笑容中带着冷意，“连十六年前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都能挖出来，这情报网，恐怕不止灰道那么简单。”
“会长，我们怎么办？”亲信低声问，“真要和他们合作？联盟那边……”
“联盟那边已经自顾不暇了，”乔万山淡淡道，“木子伊在据点损失惨重，青云城又遇内奸刺杀，现在正是虚弱之时。而灰道拿出的这些东西……确实让我们别无选择。”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商人的精明算计：“不过合作归合作，怎么合作，付出多少，得到多少，还得好好谈谈。你派人回话给厉天雄：三日后，老地方，面谈。”
消息传回灰道据点时，厉天雄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鱼，上钩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密谋联合的同时，青云城内，大长老正从昏迷中苏醒。而木子伊在据点废墟之下，发现了更惊人的东西——
一条通向未知深处的密道，密道墙壁上刻着的，正是飞鹰令上的鹰抓蛇图案。
还有一行小字：
“吾儿若见此，速离南省，永莫回头。——父，木擎天绝笔。”
七年前的真相，终于要浮出水面。
而风暴，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