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灰烬中的秘密
灰道据点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被攻破。
当木子伊的剑尖刺穿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灰道堂主咽喉时,整个战场骤然安静下来。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垂死的呻吟声,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只有火焰燃烧木料的噼啪声,以及远处传来零星的、搜寻残敌的脚步声。
木子伊拄着剑,大口喘气。肩上的箭伤早已崩裂,鲜血浸透半边铠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但他没有倒下,而是站直身体,环视这片刚刚经历血战的废墟。
灰道的据点建在一处天然溶洞中,易守难攻。此刻溶洞内尸骸遍地,联盟士兵正在搬运尸体、扑灭余火、清点战利品。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糊混合的气味,令人作呕。
“盟主!”陈风快步走来,脸上溅满血污,但眼中闪着兴奋的光,“灰道盟主找到了——死在主厅里,自刎而死。我们在他的密室发现了这个。”
他递上一只铁匣。铁匣不大,一尺见方,表面布满锈迹,但锁扣处光亮如新,显然经常被打开。
木子伊接过铁匣,心中一动。这铁匣的样式……与父亲在密道石室里留下的那个空铁匣一模一样。
“打开了吗?”
“还没,锁很特殊,强行破开可能会损坏里面的东西。”陈风道,“但我们在密室还发现了大量信件,有些是灰道与各地势力的往来,有些是……关于天蛛教的。”
木子伊眼神一凛:“拿给我看。”
两人走进主厅——这里原本是灰道盟主发号施令的地方,此刻一片狼藉。虎皮座椅被打翻在地,墙上挂着的猛兽头颅标本歪斜着,地面散落着破碎的瓷器和染血的文书。
木子伊在一张还算完好的桌案前坐下,陈风将一摞信件放在他面前。最上面一封,火漆上印着蜘蛛图案。
他拆开信件,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沉。
信件是天蛛教高层写给灰道盟主的,日期始于七年前——正是父亲战死的那一年。内容大致是命令灰道配合“某项行动”,并许诺事成后扶持灰道成为南省霸主。信中提到几个关键信息:
第一,天蛛教早在十五年前就开始渗透联盟,目标不仅是掌控南省,更是要拿到“龙脉祭坛”中的“那样东西”。
第二,七年前老盟主木擎天之死,是因为他发现了天蛛教的渗透计划,并掌握了关键证据。
第三,那个证据被老盟主分成三份,分别藏于三处。天蛛教至今只找到其中一份。
木子伊的手在颤抖。父亲果然早就知道天蛛教的存在,甚至可能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死亡。他将证据分成三份,是为了防止被一网打尽……
“还有这个,”陈风又递上一本账簿,“是灰道的秘密账目。上面记录了他们与天蛛教交易的内容——包括军械、毒药、还有……人口。”
“人口?”
“天蛛教需要‘特定生辰八字’的活人,用作某种邪术祭品。”陈风声音发紧,“这三年,灰道秘密掳走了至少两百人,都送往一个叫‘蛛巢’的地方。账目最后一条记录是十天前,送走了十二人。”
木子伊感到一阵寒意。用活人做祭品……这已经超出了江湖仇杀的范畴,是彻头彻尾的邪魔行径。
“蛛巢在哪里?”
“账目没写具体位置,只标注‘西川断魂崖下’。”陈风顿了顿,“盟主,西川是唐门的地盘。断魂崖……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木子伊忽然想起,父亲玉佩里提到第三处线索在“西川唐门禁地第三碑”。断魂崖会不会就在唐门禁地附近?
如果是这样,柳如烟去唐门,恐怕凶多吉少。
“立刻给柳主事发信鸽,警告她小心。”木子伊急道,但随即想到——柳如烟已经出发三天,现在恐怕早已进入西川地界,信鸽未必能追上。
他强迫自己冷静,继续翻阅信件。突然,一封没有落款、字迹潦草的信引起了他的注意。信纸泛黄,边缘有烧灼痕迹,显然曾被人试图销毁但未成功。
信中只有短短几行:
“厉兄:木擎天已死,钥匙到手。但祭坛封印需三钥合一,余下二钥分藏北境与西川。北境之钥在赵铁山处,此人顽固,强取不易。西川之钥在唐门,唐烈老奸巨猾,更难对付。吾有一计:木擎天有一遗孀,化名隐居北境‘忘忧镇’。此女或知钥匙下落,可从此入手。若得之,可挟其子木子伊就范。——三先生”
木子伊如遭雷击。
母亲……还活着?
那个在他三岁时就“病逝”的母亲,竟然化名隐居在北境?父亲从未提起过,大长老也从未说过……为什么?
而且天蛛教七年前就知道母亲的下落?那为什么没有动手?
无数疑问在脑中炸开,木子伊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桌案,指尖深深掐入木纹。
“盟主!”陈风急忙扶住他,“您伤得太重,必须立刻医治!”
“不……”木子伊摇头,声音沙哑,“立刻传令:全军休整两个时辰,然后拔营北上,去北境。”
“北上?可是青云城那边……”
“青云城有大长老和韩坚,暂时还能支撑。”木子伊握紧那封信,“但母亲……我必须去救她。而且北境的虎符,也必须拿到。”
他知道这个决定很冒险。放弃驰援青云城,转道北境,可能会让青云城陷落。但如果不拿到虎符,就算青云城守住了,天蛛教也能用母亲威胁他……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但木子伊没有犹豫。
父亲用生命守护的秘密,母亲隐姓埋名二十年的真相,还有那所谓的“龙脉之钥”到底隐藏着什么……这一切,都需要他去揭开。
“陈风,你带五百人留守据点,清理战场,接应后续部队。”木子伊站起身,“我亲率一千五百轻骑北上。记住,据点绝不能丢,这是我们最后的退路。”
“可是盟主,您的伤……”
“死不了。”木子伊撕下衣襟,草草包扎肩伤,“执行命令。”
陈风咬牙领命:“是!”
二、黑风谷的血战
同一时间,黑风谷。
韩坚的三千援军,此刻只剩下不到八百。
战斗从黎明前开始,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他们如鬼魅般从谷后突袭,烧毁了天蛛教大军的粮草,破坏了六架攻城槌,袭杀了数十名传令兵。但代价是惨重的——天蛛教反应过来后,派出了最精锐的“蛛影卫”围剿,每一刻都有人倒下。
“韩统领!东侧防线要撑不住了!”一名浑身是血的校尉冲过来,左臂齐肩而断,只用布条草草捆扎。
韩坚一剑劈翻冲上来的敌人,抹了把脸上的血:“收缩阵型,往西边高地撤!那里易守难攻,能拖多久拖多久!”
“可是西边是绝壁,撤过去就无路可退了!”
“本来就没打算退!”韩坚怒吼,“我们的任务是拖住他们!多拖一刻,青云城就多一分希望!执行命令!”
残存的士兵开始且战且退,向谷西一处陡峭的高地集结。高地三面是悬崖,只有一面狭窄的山道可以通行,确实是绝地——但也是绝佳的防守位置。
蛛影卫紧追不舍,但山道太窄,每次只能容三五人并排冲锋,被联盟士兵用长枪阵死死挡住。尸体很快堆积起来,堵塞了道路。
战斗暂时陷入僵持。
韩坚靠在一块岩石后,撕下衣襟包扎腹部的伤口——那是一柄淬毒短刀划开的,虽然及时服下了解毒丹,但半边身体已经开始麻木。
他望向东方,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
“韩统领,”断臂的校尉爬过来,声音虚弱,“你说……木盟主会来救我们吗?”
韩坚沉默。他知道不会。木子伊现在要么在北境,要么在去北境的路上,根本不知道黑风谷这边的情况。就算知道,也来不及了。
“他会来的。”但他还是这么说,声音坚定,“但不是来救我们,是来完成我们没完成的事。”
校尉笑了,露出染血的牙齿:“那就好……那就好……”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眼睛慢慢闭上,再没睁开。
韩坚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没了。这个昨天还在吹嘘家乡未婚妻的年轻人,永远留在了这片山谷。
远处传来号角声——天蛛教在调整部署,准备发动新一轮进攻。
韩坚深吸一口气,拄着剑站起,对周围还活着的士兵喊道:“兄弟们!我们可能都会死在这里,但我们的死,会为青云城赢得时间,会为联盟赢得希望!告诉我,你们怕不怕死?!”
“不怕!”稀稀落落的回应,但眼神都透着决绝。
“好!”韩坚举剑,“那就让我们战到最后一人,让天蛛教这群杂种知道,联盟的兵,没有孬种!”
“战!战!战!”
喊杀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带着视死如归的悲壮。
三、青云城祭坛
青云城地下,龙脉祭坛。
大长老木松柏盘坐在石台前,气息已经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胸口的黑衣被毒血浸透,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但他依旧睁着眼,死死盯着祭坛入口。
脚步声传来,不疾不徐,踏在石阶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来了。
毒蛛公子——文若尘——独自一人走进溶洞。他没有穿第七长老的服饰,而是一身玄色长袍,脸上戴着那张惨白无五官的面具。手中提着一盏青铜古灯,灯焰是诡异的绿色,将他的影子拉长扭曲在石壁上,如妖魔降世。
“木松柏,五十年前你围剿我父时,可想过有今天?”文若尘声音经过面具处理,嘶哑而空洞。
大长老缓缓抬眼:“百足老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你步他后尘,也不会有好下场。”
“下场?”文若尘冷笑,“等我开启祭坛,拿到里面的力量,整个天下都是我的下场!到时候,我要让当年参与围剿的所有门派,血债血偿!”
他走到石台前,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玉牌,呈蜘蛛形状,通体血红,在绿光下仿佛真的在蠕动。
“天蛛血玉,”大长老瞳孔微缩,“百足老人当年就是靠这个控制了十万毒虫……原来传给了你。”
“不止这个。”文若尘又取出第二件东西——一枚青铜虎符,只有半块,断裂处参差不齐,“北境虎符,我从赵铁山的独子那里‘借’来的。那小子为了活命,连亲爹都卖了。”
大长老心中一沉。虎符落入他手,意味着北境那边也出事了。那木子伊……
“至于第三把钥匙,”文若尘看向石台上的凹槽,“木家血脉……木子伊很快就会回到青云城。到时候,三钥合一,祭坛自开。”
“你做梦。”大长老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毒性发作,又跌坐回去,“子伊不会回来,就算回来,也不会让你得逞!”
“哦?”文若尘饶有兴致,“你就这么相信他?可惜啊,木松柏,你太小看人性了。”
他拍了拍手。
溶洞入口处,两名蛛影卫押着一个女人走进来。女人约莫四十来岁,风韵犹存,但衣衫褴褛,脸上有淤青,显然受过刑。
大长老看到那女人的瞬间,浑身剧震:“婉娘?!你……你不是已经……”
“已经死了?”文若尘接过话头,“二十年前,木擎天为了保护她,伪造了她的死亡,将她秘密送往北境隐居。可惜啊,我找了七年,终于找到了。”
他走到女人面前,捏起她的下巴:“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木擎天的遗孀,木子伊的亲生母亲——林婉。木松柏,你说如果木子伊知道他母亲在我手里,他会不会乖乖交出木家血脉,开启祭坛呢?”
林婉抬起眼,看向大长老,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深深的哀伤:“松柏哥……对不起,我连累了你们……”
“不,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你们母子……”大长老老泪纵横。
文若尘满意地看着这一幕,从怀中取出一枚信号弹:“我现在就放信号,让木子伊知道他母亲在我手里。你说,他会怎么选?是救母亲,还是守大义?”
他拉动引信,信号弹冲天而起,穿过溶洞上方的通风孔,在青云城上空炸开成血红色的蜘蛛图案。
整个青云城都能看到。
文若尘大笑:“游戏开始了,木子伊,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像你父亲!”
大长老闭上眼,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无论木子伊怎么选,都将是一场悲剧。
而祭坛深处,那被封印了千年的东西,似乎感应到了钥匙的靠近,开始发出低沉的心跳般的声音。
咚……咚……咚……
如同恶魔苏醒的前奏。
四、北境风雪
北境,忘忧镇。
木子伊率军抵达时,已是三天后的黄昏。这个位于边境的小镇异常安静,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风雪呼啸而过,卷起地上厚厚的积雪。
“盟主,不对劲。”陈风策马上前,警惕地环视四周,“太安静了,连条狗都没有。”
木子伊也感觉到了。这种安静不是普通的寂静,而是死寂——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翻身下马,走到镇口一块石碑前。石碑上刻着“忘忧镇”三个字,但“忧”字被人用利器划掉,改成了一个“仇”字。
忘仇镇。
“搜。”木子伊下令,“但不要分散,十人一组,互相照应。”
一千五百名士兵迅速分成小队,挨家挨户搜查。木子伊带着亲卫队,直奔镇中央那栋最大的宅院——根据灰道信件中的描述,母亲就隐居在那里。
宅院大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微弱的光。木子伊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
桌椅翻倒,瓷器破碎,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画被撕成两半。地上有拖拽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内室。
木子伊的心沉了下去。他来晚了。
他快步走进内室,这里同样凌乱不堪。梳妆台被打翻,胭脂水粉撒了一地。床榻上被褥凌乱,枕头被割开,棉絮外露。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的一幅画——画中是一名温婉的女子,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孩,站在桃花树下。女子眉眼间与木子伊有七分相似,正是他记忆中母亲的模样。
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吾儿子伊三岁生辰,母子于青云城桃园。愿吾儿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虑。——母,林婉手书”
木子伊伸手抚摸那行字,指尖颤抖。这幅画……他记得。三岁那年,母亲抱着他在桃园赏花,还请了画师作画。后来母亲“病逝”,这幅画也不见了,原来被她带到了这里。
“盟主!”一名亲卫在外喊道,“发现密室!”
木子伊转身来到书房,亲卫已经推开了一面书架,露出后面的暗门。暗门开着,里面有阶梯向下延伸。
他点燃火把,率先走下阶梯。阶梯不长,大约二十级,下面是一间不大的密室。密室里只有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只木盒。
木盒没有上锁。木子伊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叠信,最上面一封写着:“吾儿子伊亲启”。
是母亲的笔迹。
他颤抖着手拿起那封信,展开:
“子伊吾儿: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母亲已经不在了。不要悲伤,这是母亲自己的选择。
二十年前,你父亲发现了天蛛教的阴谋,也发现了龙脉祭坛中封印的真相。那不是力量,是灾厄——是上古时期被众神封印的‘混沌之源’,一旦释放,天下将重归洪荒,生灵涂炭。
你父亲决定毁掉开启祭坛的三把钥匙。他将其中一份托付给唐门,一份交给赵铁山将军,最后一份……交给了母亲。母亲带着钥匙隐居于此,就是为了守护它,不让天蛛教得逞。
但母亲知道,天蛛教迟早会找到这里。所以母亲早就准备好了——钥匙不在这个镇子里,母亲把它藏在了别处。如果天蛛教抓走母亲,逼问钥匙下落,母亲会告诉他们一个假位置,为你争取时间。
吾儿,记住:真正的钥匙藏在‘听雨楼’。去找听雨楼楼主,他是你父亲生前唯一完全信任的人。他会告诉你一切。
还有一件事……母亲必须告诉你真相。你不是母亲亲生的孩子。你的亲生母亲,是听雨楼楼主的妹妹,当年为了保护你,将你托付给我们。这件事,连你父亲都不知道。
原谅母亲瞒了你这么多年。但无论血缘如何,你永远是我的儿子。
快走吧,离开北境,去听雨楼。不要救母亲,不要回青云城。祭坛绝不能开启,哪怕要用母亲的命来换。
永别了,吾儿。愿你一生平安。——永远爱你的母亲,林婉绝笔”
信纸从木子伊手中滑落,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他不是母亲亲生的?
听雨楼……父亲信任的人……
钥匙藏在听雨楼……
无数的信息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盟主!”陈风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带着惊恐,“外面……外面被包围了!是天蛛教的人,至少有三千!”
木子伊猛地抬头。
陷阱。从始至终,这都是一个陷阱。天蛛教早就知道母亲在这里,早就知道他会来。他们故意放他进镇,然后包围……
他捡起信纸,小心收好,然后对亲卫道:“准备突围。我们的目标不是死战,是冲出去,去听雨楼。”
“听雨楼在哪里?”陈风问。
木子伊沉默。他也不知道。父亲留下的玉佩只说“投奔听雨楼”,但没说具体位置。
但他必须找到。
为了母亲,为了父亲,为了所有死去的人。
也为了这个天下,不被那所谓的“混沌之源”吞噬。
他拔出剑,走出密室,走向外面的风雪。
那里,三千天蛛教徒已经将小镇围得水泄不通。
而远方,青云城上空的血色蜘蛛信号,正慢慢消散在暮色中。
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漫长的。
但黎明,终将到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