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里,篝火烧得正旺。一头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肥羊,被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香气混着战士们的吹牛声,把整个山洞都熏得暖烘烘的。
“看见没有?老子就往那一堵,告诉你们,当时鬼子离我不到五十米,那机枪子弹打在咱们的装甲上,就跟挠痒痒一样!知道不,这就叫泰山压顶!”孔捷正唾沫横飞地比划着,嘴角油光锃亮。
不远处,佐藤正蹲在地上,面前铺着一块干净的帆布。帆布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他从鬼子宪兵队工具箱里“缴获”的各种扳手、钳子。他正拿着一块鹿皮,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把德国制的扭力扳手,嘴里念念有词。
一个战士好奇地凑过去,递给他一根烤得焦黄的羊腿:“佐藤教官,来一根?别老摆弄你那堆破烂了。”
佐藤猛地抬起头,像护崽的母鸡一样把那堆工具搂在怀里,用他那半生不熟的中文,激动地喊道:“破铁?这是文明!是秩序!是艺术!你们这群只知道用镐头砸油桶的野蛮人,根本不懂!”
战士挠了挠头,一脸莫名其妙地走了,嘴里嘀咕:“嘿,这小鬼子,还来劲了。”
李云龙靠在一辆九七改的履带上,看着这乱哄哄却又生机勃勃的场面,心里那块因为魏大勇的死而结成的冰,似乎化开了一点。打了胜仗,吃了肥肉,弟兄们心里那股憋屈的邪火,总算泻出去不少。
“团长,”沈泉拿着地图和一张刚统计出来的清单走了过来,“油料和弹药都清点完了。柴油,足够我们所有坦克跑五百公里。炮弹,足够我们再打一次一线天那样的仗。”他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未来的忧虑,“我们现在怎么办?找个地方躲起来,等风头过去?”
“躲?”李云龙接过清单,看都没看就揣进了兜里,“刚吃饱了饭,就想着睡大觉?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他正想把孔捷他们叫过来,再商量着怎么去薅山本次郎的羊毛,洞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战士,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他身后,还架着一个浑身是土,军装被撕得破破烂烂的兵。
“团长!是孔副团长派出去的人!”
孔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一把扔掉手里的羊骨头,冲了过去。那个被架着的战士,是二团的一个排长,被派出去袭扰鬼子运输线的。此刻他嘴唇干裂,眼睛里全是血丝和恐惧。
“出什么事了?”孔捷扶住他。
那排长喘了几口粗气,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鬼子……鬼子疯了!他们进了赵家峪,把全村的老百姓都赶到打谷场上……不跟他们走的,当场就开枪……房子,他们一把火全烧了!全烧了!”
“什么?”赵刚“霍”地站了起来,手里的水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篝火旁的热闹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那个排长身上。
“他们把人往哪儿赶?”赵刚冲过去,抓着他的肩膀问。
“县城……往县城的方向赶。他们说,要建什么‘模范治安区’,山里不准再住人。我们想上去打,可鬼子人太多了,一个大队,还有炮……我们一个排,根本靠不近……”排长说着,眼泪混着脸上的黑灰流了下来,“我们眼睁睁看着……看着他们把赵大爷的腿打断了,就因为他走得慢……”
石窟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还没等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通讯兵抱着步话机,脸色惨白地跑向李云龙:“团长,三营派出的袭扰队急电!他们在平定县附近,发现鬼子正在并村!手段……手段和赵家峪那边,一模一样!”
紧接着,更多的消息,像雪片一样从四面八方飞来。
“报告!五台方向,发现鬼子焚村!”
“报告!盂县方向,鬼子正在强行迁移民众!”
李云龙的办公室,就是一辆坦克的旁边。一张简易的桌子上,铺着那张缴获的军用地图。短短半个小时,上面就被赵刚用红笔,画上了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叉。这些叉,从阳泉向外扩散,像一道正在迅速蔓延的毒疮,遍布整个太行山腹地。
孔捷一拳砸在履带上,震得上面的泥块簌簌往下掉:“他妈的!筱冢义男这个狗娘养的!他打不过咱们,就拿老百姓撒气!”
“这不是撒气。”赵刚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指着地图上那些连成片的红叉,“这是战术。一种我们最怕的战术。他要把水抽干,让咱们这些鱼,全都活活渴死在泥里。”
他抬起头,看着李云龙,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焦虑:“老李,鬼子这是在逼我们。我们要是坐视不理,根据地的民心就散了。可我们要是出去救,这十几辆坦克,一头扎进鬼子的大部队里,就是给人家送菜!筱冢义男算准了,我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老百姓遭殃!”
所有人都看着李云龙。
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地图。那张平日里总是挂着一丝满不在乎的脸,此刻平静得可怕。他拿着一支铅笔,在那张布满红叉的地图上,轻轻地描着。他描出了“风”师团的进军路线,描出了“林”师团的扫荡范围,描出了那些被摧毁的村庄,最后,这些线条在他的笔下,构成了一个巨大而又残酷的图案。
筱冢义男,这个老鬼子,被逼急了,终于不装什么战术大师了。他亮出了最原始、最野蛮的獠牙。
抽干池塘里的水……好狠的招。
李云龙心里骂了一句。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游戏规则变了。他和筱冢义男的对决,不再是棋盘上的将军抽车,而是变成了最血腥的、毫无道理可讲的街头斗殴。而筱冢义男,选择把战场,放在了挤满了无辜路人的大街上。
“团长,下命令吧!咱们跟狗日的拼了!”张大彪红着眼,把腰间的盒子炮拍得“啪啪”响。
“拼?怎么拼?”李云龙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你一辆坦克,能救一个村?那十个村,一百个村呢?你救得过来吗?鬼子十几万人,咱们这点人,撒到这大山里,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自己的部下。这些刚刚还在为胜利欢呼的汉子,此刻脸上都写满了愤怒和无力。
“筱冢义男想把老百姓和咱们绑在一起,用火烤。他以为,咱们会心疼老百姓,会乱了阵脚,会傻乎乎地跳进他挖好的坑里。”
李云龙把铅笔重重地往桌上一扔。
“他想得美!”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声炸雷,在石窟里回荡。
“他不是要清乡并屯吗?他不是要抽水吗?好!老子就让他抽!”
孔捷和赵刚都愣住了。
“老李,你……”
“他抽水,咱们就砸他的水桶!”李云龙一把抓过地图,手指在上面狠狠一划,那力道,几乎要戳穿厚实的牛皮纸。他的手指,没有指向任何一个被毁的村庄,也没有指向太原,而是落在了正在执行“清乡”任务的“风”师团和“林”师团的结合部。
“筱冢义男以为他的师团是抽水的桶,是烧房子的火把。在老子眼里,他们就是两块露在水面上的肥肉!”
“命令部队,把缴获的炮都给老子架起来!把所有的炮弹都搬出来!把油都加满!”
“他不是要玩狠的吗?老子就陪他玩到底!”李云-龙的眼睛里,那团压抑的蓝色火焰,彻底变成了吞噬一切的赤红。
“老子要让筱冢义男知道,水,是会烫手的。鱼,是会咬人的!”
“他不是要遛狗吗?老子今天,就把他这两条狗腿,先给他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