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一块湿透了的黑棉袄,沉甸甸地压在太行山脉上。
日军“风”师团的行军队列,像一条被抽了筋的蜈蚣,在崎岖的山路上蠕动。跑了一天一夜,士兵们个个哈欠连天,眼窝深陷。马匹喘着粗气,拉着炮车的挽马甚至口吐白沫。
师团长山本次郎少将的眼皮在打架。从阳泉传来的消息,像一盆冰水,把他从头浇到脚。可更让他心烦的,是那些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断过的骚扰。
路边的树上会突然掉下来一个绑着手榴弹的瓦罐;刚挖好的野战厕所里,被人埋了地雷;做饭的锅里,不知怎么混进了一大泡马粪。损失不大,但恶心至极。就像一群苍蝇,打不死,赶不走,嗡嗡地在你耳边叫唤,让你不得安宁。
“报告师团长!前方发现路障!”
山本次郎烦躁地拿起望远镜。果然,前方不远处的狭窄路段,被人用几棵砍倒的大树堵死了。
“工兵上去,清理掉!快!”他没好气地吼道。
工兵们扛着斧头和锯子,骂骂咧咧地跑了过去。就在他们开始清理路障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在道路一侧的山坡上,十几双狼一样的眼睛,正透过灌木丛的缝隙,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李云龙嘴里叼着根不知从哪儿扯来的狗尾巴草,举着望远-镜,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日军的炮兵部队,因为前方的堵塞,正挤成一团。那些金贵的七五山炮和九二步兵炮,像一群待宰的肥羊,毫无防备地暴露在队列的中段。
“沈泉,看到那几门大家伙没?”
“看到了,团长。距离八百,位置绝佳。”沈泉的声音从步话机里传来,冷静得像在靶场报靶。
“张大彪,你带你的人,从左翼摸上去,把鬼子的步兵给老子缠住。孔二愣子,你他娘的终于能干回正事了,带两辆坦克,从右边给我堵住他们的退路。”李云-龙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子冰冷的杀气,“剩下的人,都跟老子走。咱们今天,就尝尝鬼子的炮兵罐头,是个什么味儿。”
他没下令开炮。
他要的,是近身肉搏的快感,是履带碾碎骨头的声音。
“上!”
一声低吼。
十几辆坦克,像从地里钻出来的魔鬼,引擎的咆哮瞬间撕碎了夜的宁静。它们从山坡上猛冲下来,履带碾过灌木和碎石,发出“哗啦啦”的巨响,直扑日军队列最脆弱的腰部。
山本次郎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哪来的坦克?
他们不是在阳泉吗?怎么会从自己的屁股后面钻出来?
他手下的士兵,比他更懵。这些刚刚还在跟瞌睡虫搏斗的鬼子兵,一瞬间就被这群从天而降的钢铁巨兽给冲散了。
“轰!”
李云龙的“老虎头”一马当先,一炮就把一门正在转向的九二步兵炮炸成了零件。
“撞过去!”李云龙在炮塔上吼道。
坦克手们杀红了眼,根本不理会那些零星射来的步枪子弹。他们把坦克当成了攻城槌,对着那些马拉的炮车和弹药车,横冲直撞。
一辆九七式直接撞进了一队挽马中间,惊恐的马匹嘶鸣着,拖着炮车翻倒在地。炮兵们鬼哭狼嚎,被压在车下,或是被发疯的马匹踩踏。
张大彪的一营,像一群幽灵,从左翼的山林里杀出。冲锋枪和手榴弹,专门招呼那些试图组织起防线的日军步兵。
孔捷则带着两辆坦克,绕到了日军队列的后方,对着屁股就是两炮,把一辆运兵卡车打着了火,彻底堵死了山路。
整个“风”师团的行军队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刀,拦腰斩断,首尾不能相顾。
“反击!炮兵反击!”山本次郎拔出指挥刀,声嘶力竭地吼着。
可他的炮兵,正在被一群疯牛追着屁股顶,连炮衣都来不及解开。
沈泉的指挥车里,佐藤抱着脑袋,把头埋在两腿之间,嘴里用日语反复念叨着:“疯了……野蛮人……这是对战车艺术的亵渎……我的九七改……我的宝贝……”
沈泉没空理他,他正冷静地给各个车组下达指令:“五号车,别跟步兵纠缠,打掉那门正在架设的速射炮!七号车,你的左侧履带被石块卡住了,前进后退,把它甩掉!”
战斗,与其说是战斗,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抢劫。
独立团的坦克手们,目标明确得吓人。他们不杀人,只砸炮。一辆辆坦克冲上去,用炮轰,用身子撞,用履带碾。不到十分钟,日军一个炮兵大队的家当,就被砸了个稀巴烂。
几个战士从坦克上跳下来,在硝烟中飞快地跑动。他们不是去追杀鬼子,而是熟练地从被摧毁的炮车上,往下拆卸炮队镜、瞄准具和还能用的炮闩。这些金贵玩意儿,在李云龙眼里,比鬼子的命值钱多了。
“撤!”步话机里,传来了李云龙简短的命令。
十几辆坦克,像退潮的海水,掉转车头,边打边退,又一次钻进了黑暗的山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攻击开始到结束,前后不过十五分钟。
山本次郎站在路中间,看着满地的狼藉,整个人都傻了。一个炮兵大队,就这么没了。十几门完好的大炮,变成了一堆废铁。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对方甚至没想着多杀几个他的士兵,就像一个挑剔的食客,只吃最精华的部位,剩下的肉,看都懒得看一眼。
这是一种极致的蔑视。
“师团长……”一个参谋长跑过来,声音都在发抖,“我们……我们怎么办?追吗?”
“追?”山本次郎惨笑一声,“往哪儿追?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你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吗?你知道他们下一秒会从哪里钻出来吗?”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那片黑沉沉的大山,第一次感到了发自心底的恐惧。他面对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个幽灵,一头在黑暗中盯着他的,饥饿的恶狼。
石窟里,气氛热烈得像过年。
战士们围着几门缴获的、还算完整的九二步兵炮,摸摸这儿,看看那儿,稀罕得不行。
“他娘的,这玩意儿可比咱们的迫击炮带劲多了!”
“你看这炮闩,滑溜得跟娘们儿的大腿似的!”
孔捷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老子就往那一堵,告诉你们,当时鬼子离我不到五十米,那机枪子弹打在咱们的装甲上,就跟挠痒痒一样!知道不,这就叫泰山压顶!”
李云龙没参与他们的吹牛,他正蹲在一边,看着几个战士把拆下来的炮队镜,小心翼翼地用棉布包好。
“团长,”赵刚走了过来,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咱们这次,可是发了大财了!一个炮兵大队,就换了咱们两个兄弟轻伤。这买卖,做到天上去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李云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这只是开胃菜。山本次郎这头肥羊,身上的好东西还多着呢。咱们歇口气,等他把队形收拢了,再去找他的麻烦。”
“还打?”赵刚吃了一惊。
“怎么不打?”李云龙反问,“一块牛皮糖,你要是光粘着他,他不觉得疼。你得时不时地,揪他一根毛下来。揪着揪着,他就疯了。”
太原,第一军司令部。
当“风”师团的战报传到筱冢义男手上时,他出奇地没有发怒。
他只是把那份电报,和之前阳泉的战报,并排放在地图上。
樱羽宫道康站在他身边,脸色凝重。
“殿下,您看到了吗?”筱冢义男指着地图上那条从阳泉到“风”师团侧翼的、诡异的攻击路线,“他没有跑,他在遛狗。他在牵着我们十几万大军的鼻子,在太行山里兜圈子。”
“他把我们的合围,变成了他的游乐场。他把我们的师团,当成了他的补给站。”
筱冢义男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抬起头,看向樱羽宫道康。
“殿下,传统的战术,对他已经没用了。他是一条泥鳅,你用手抓不住他。你用网,网眼太大,他还是能溜走。”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在地图上,以太行山为中心,画了一个比之前“风林火山”计划大上十倍的圈。
“所以,我们不能再用网了。”
“我们要把整个池塘的水,都抽干。”
他的笔尖,在圈里的几个关键位置上,重重地点了点。
“清乡、并屯、制造无人区。把山里的老百姓,都给老子赶出来。烧掉他们的房子,毁掉他们的庄稼。老子要让这太行山里,一粒米都找不到,一滴水都喝不上。”
“李云龙是鱼,老百姓是水。没有了水,我倒要看看,他这条鱼,还能蹦跶几天!”
樱羽宫道康看着地图上那个血红的、残酷的计划,第一次从心底里,感到了一股寒意。
这个被李云龙逼疯了的将军,准备用最野蛮、最惨烈的方式,来结束这场游戏。
他要用几十万中国平民的血,来淹死李云龙和他的独立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