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第一军司令部。
碎玻璃已经被清扫干净,但空气里那股焦糊味和血腥气,怎么也散不掉。筱冢义男没有再去看窗外,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马村的位置,被他用一支粗大的红笔,画了一个黑色的叉,像一道丑陋的伤疤。
樱羽宫道康走进来,将一份新的航空侦察报告放在桌上,上面全是太行山区的航拍照片,但照片上除了山,还是山。
“我把他当成一条被困在池塘里的鱼。”筱冢义男开口了,声音沙哑,像是两天两夜没喝过水,“我错了。他不是鱼,他是一头混进羊群里的狼。他不在乎池塘会不会干涸,他只在乎牧羊人的喉咙。”
他亲手制定的“清乡”计划,本意是抽干水,逼鱼现身。结果,水还没抽干,他派出去的两个牧羊人,一个被咬断了腿,一个被耍得团团转。李云龙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他,他的兵力优势,在太行山这片复杂的棋盘上,毫无意义。
“将军,愤怒会让武士的刀变钝。”樱羽宫道康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也多了一丝阴霾,“我们不能再跟着他的节奏走了。我们必须让他,来跟着我们的节奏走。”
“你的意思是?”
“狼再狡猾,也有软肋。它有自己的族群。”道康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支蓝色的铅笔,“我们不能再用网去捞他,我们要用钩子钓他。”
他用铅笔在地图上,从寿阳到太原,画了一条清晰的蓝线。“一周前,我们在寿阳附近,端掉了八路军一二九师的一个野战医院。俘虏了两百多人,大部分是医生、护士,还有一些伤员。”
筱冢义男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了下去:“一群手无寸铁的医生护士,能有什么用?”
“对我们没用,但对他,对整个八路军,用处就大了。”道康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将军,把他们从寿阳,押送到太原。公开路线,公开时间。我要让整个山西的中国人都看到,帝国是如何处置这些顽抗到底的人。我要让李云龙,看着他的同类,一步步走向屠宰场。”
筱冢义男明白了。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押送,这是一次公开的行刑宣告。这是一个用两百多条人命做成的,巨大而又血腥的鱼饵。
李云龙如果来救,他将一头撞进自己为他精心准备的罗网。十几万大军,将在这条路上,为他布下一个巨大的钢铁坟墓。
他如果不来,那更好。一个见死不救的“英雄”,他的威信,他在老百姓心中的地位,将瞬间崩塌。一个连自己同志都不救的人,还有谁会跟着他?
“哟西……”筱冢义男缓缓站起身,眼中的血丝,渐渐被一种淬了毒的兴奋所取代,“就让这条狼,尝尝帝国为他特制的,最锋利的钢钩吧!”
石窟里,战士们正在擦拭着缴获来的武器。山本次郎的指挥刀,被孔捷挂在腰间,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他正跟几个营长吹嘘自己是如何“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虽然他连山本次郎的面都没见到。
气氛是热烈的,但又有些说不出的压抑。
赵刚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用一块布,反复擦着自己的手枪。那把枪已经擦得能照出人影了。
“老赵,你这是干啥呢?苦着个脸,跟丢了媳妇似的。咱们刚干了这么漂亮的一仗,把小鬼子一个少将都给报销了,你该高兴才对啊!”孔捷凑过去,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刚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低下头继续擦枪。
“你看看你。”孔捷不乐意了,“咱们是剁了鬼子一条腿,可他烧了咱们一百个村子。这笔账,划算吗?”
孔捷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周围吹牛打屁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是啊,仗是打赢了,可那些被烧掉的房子,那些被赶出家园的老百姓,怎么办?胜利的喜悦,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有些苍白。
就在这时,一名派出去的侦察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团长!政委!出大事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鬼子……鬼子发了布告!要把咱们一二九师野战医院的同志们,从寿阳拉到太原去……公开处决!”
“什么?”赵刚“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手里的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每个人的脑子里炸开。
指挥部的简易桌子前,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老李,必须救!”赵刚的拳头攥得死死的,指节发白,“那里面,全是医生和护士!他们救过我们多少兄弟的命!我们要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鬼子拉去杀了,我们还算什么八路军?我们以后怎么带兵,怎么见人?”
“这是个套子!”孔捷一巴掌拍在地图上,“老赵你清醒一点!筱冢义男这个老王八蛋,巴不得咱们去救!那条路上,现在肯定布满了大炮和机枪,天上有飞机,地上有重兵。咱们这十几辆坦克开出去,就是往人家嘴里送肉!”
沈泉的脸色也异常严肃:“团长,政委,孔副团长说得对。从军事角度分析,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围点打援。敌暗我明,他们占据了所有的天时地利。我们一旦进入伏击圈,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云龙身上。
他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地图上那条从寿阳到太原的蓝线。那条线,像一条毒蛇,盘踞在太行山的心脏地带。他走到正在埋头修理一台缴获电台的佐藤面前。
“佐藤,过来。”
佐藤吓得一哆嗦,连忙跑了过来。
“我问你。”李云龙指着地图上的那条路,“如果你是筱冢义男,你想在这条路上,全歼一支坦克部队,你会把炮兵阵地,设在哪里?”
佐藤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不敢说话。
* “说!”李云龙的声音不大,却让佐藤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佐藤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在地图上点了几个位置。“这里……鹰嘴崖,路窄,是天然的隘口,可以在两侧高地部署交叉火力……还有这里,清水河谷,路面开阔,无处躲藏,是航空兵最好的靶场……”
李云龙听完,点了点头,没再理他。
他回到地图前,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石窟里,只剩下战士们粗重的呼吸声。救,还是不救?这是一个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指挥员的抉择。
终于,他抬起了头。
“筱冢义男以为自己是个高明的渔夫。”他拿起桌上那把缴获来的、山本次郎的指挥刀,猛地插进了地图,刀尖,正正地钉在了鹰嘴崖的位置。
“他把饵料扔进了水里,手里攥着鱼竿,等着咱们上钩。”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可他娘的,他忘了一件事。”李云龙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看得孔捷心里直发毛。
“打鱼的,都站在岸上。没人会穿着皮靴,站在水里跟鱼搏命。”
他环视一圈,声音陡然拔高。
“他要钓鱼,老子就让他钓!但咱们不是去咬钩的,咱们是去把他这个打鱼的,也给拖下水!”
“孔二愣子!”
“到!”
“你手下那帮猴崽子,别在山里蜇人了。给老子全都拉出去,往西边跑,去打鬼子后方的县城!动静越大越好,让筱冢义男以为老子怕了,要从西边突围!”
“沈泉!”
“到!”
“把咱们所有的坦克,分成三队!张大彪带一队,跟我走!剩下的,你和老赵带着,藏起来,当预备队!算好咱们的油,给老子算计到每一公里!”
赵刚愣住了:“老李,你这是……”
李云龙拔出指挥刀,在空中划了一个圈,最后,刀尖指向了地图上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地方——寿阳。鬼子押送队伍的出发点。
“他不是要把人从寿阳押到太原吗?好啊!他摆开架势,请全山西的人看戏。老子就在他开戏之前,先去把他的后台,给他点了!”
“他要钓鱼,老子就先砸了他的鱼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