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抬脚往前迈,步子还带着锅巴的脆响——咔嚓、咔嚓,每一步都像踩在热灶沿上,把空气里最后一点焦香也踩得蹦出来。口袋里的七片锅巴跟着节拍轻轻晃,纸包地替奶奶打板子,像在说:走吧,别停,下一顿炊烟还在前头。
日头越升越高,把影子压得短又胖,像七只刚出炉的馒头在地上滚。你回头望,七间小屋早缩成一排小黑点,只剩那根红线还在风里一摇一晃,像顽童放的风筝线,牵着你的鼻尖往前拉。猫倒不紧不慢,尾巴尖扫过草尖,扫得露珠滴答滴答落,像给你数拍子——七下换一口气,七步换一段景。
走到第七个七步,眼前忽然开阔,一条大河横在面前,水面平得像刚熨过的被单,倒映着七朵云,云被日头烤得蓬松,像七团发酵好的面团,等人去揭锅盖。河边停着七只小船,船是旧木,木纹里嵌着七粒小星,星是钉帽,被岁月磨得发亮。船身没有桨,却各插一根细竹篙,篙头绑着七缕稻草,草尾被风一吹,扑簌簌地飘,像七根面须在水里捞影子。
猫先跳上船,回头冲你一声,尾巴指向河心。你明白,这是要渡河。可没有桨,怎么渡?你低头摸口袋,掏出一片锅巴——奶奶给的,焦黄带糊。你掰成七小块,块块脆,像七粒小石子落进水里。水面立刻起反应,咕嘟咕嘟冒起七串泡,泡里浮出七片大荷叶,叶心托着七颗小水珠,珠里映着七段路:洼地、荷塘、麦田、炊烟、云床、灰烟花、锅巴路——全是你踩过的脚印。
荷叶排成一线,像七块踏脚石,从岸边一直铺到河心。你踩上去,叶不沉,反而轻轻托起你,像七只大手,在水面给你搭临时灶。每走一步,脚底就冒一小团白雾——还是那熟悉的米汤味,雾被风一吹,变成七缕小炊烟,烟不上升,只在水面绕,绕成七个小圆圈,圈里各浮一粒小晨星,星是白的,像七粒米在锅里打滚,等你去捞。
走到河心,水忽然地分开,像谁掀开一口大锅盖。锅底——不,河底——冒出七根细水柱,柱头各顶一片锅巴,锅巴金黄,边儿微卷,像七张小圆饼,在水里漂。你伸手去够,水柱却先动手,地把锅巴弹到你掌心,烫得你直换手,像小时候刚出锅的贴饼子。你吹两口气,咬下去,一声脆响,嘴里爆出七股小风:蒲扇、风筝、麦香、呼噜、灰烟花、唠叨,还有一股新的——是河水的腥甜,像奶奶把刚捞的小虾米扔进粥里,鲜得你直眯眼。
七口锅巴吃完,水面立刻合拢,像锅盖重新盖上。荷叶却不停,继续往前铺,铺到对岸,铺成七级小台阶,台阶是绿的,边儿却烤得焦黄,像七片软锅巴叠成的梯。你拾级而上,每上一阶,鞋底就地落下一粒小晨星,星滚到阶边,地长成七棵小蒲公英,黄花未开,却冲你点头,像说:去吧,去吧。
登上岸,眼前又是一片新天地——七块稻田,田埂弯成七条小蛇,蛇头冲你吐穗。稻穗沉甸甸,压得田埂响,像七口装满粥的大锅,等人揭盖。田中央立着七棵老槐树,树腰系着七条草绳,绳尾各悬一只小铁铃,铃被风一碰,当当当脆响,像七只小钟,给你报时:锅巴时间到。
你走近,树后转出七个小娃,娃们赤着脚,手里各举一片大芭蕉叶,叶心托着七团新米饭,饭上盖着七片薄锅巴,锅巴焦黄,边儿翘起,像七顶小黄帽。娃们不说话,只把叶子举到你面前,眼睛亮晶晶,像七粒泡过水的黑豆。你明白,这是请你吃迎客饭。你伸手接过,叶柄还是温的,像刚离灶。你低头咬一口,锅巴一声,脆得震牙,却从裂缝里飘出七缕炊烟:第一缕是七岁夏夜的蒲扇,第二缕是十四岁春日的风筝,第三缕是离家那天的葱叶,第四缕是路上的麦花香,第五缕是云床边的呼噜,第六缕是灰烟花的轻,第七缕——最淡最软——是奶奶刚说的那句慢点吃。
七口下肚,娃们一齐笑,笑声像七把小铜铃,叮叮当当撞在一起。他们转身跑向稻田,边跑边把芭蕉叶抛向空中。叶在空中翻个筋斗,变成七只小风筝,风筝线是稻穗编的,金黄透绿,线头却在你口袋里扎根,地往里钻,钻得你心口发痒。你低头掏,掏出七粒小晨星——正是刚才落在台阶上的。星在你掌心滚两滚,地炸成七片小光,光不飞走,只贴着你胸口,像七片暖宝宝,给你恒温。
风从稻田来,带着七阵稻香,香里夹着七声蛙鸣,鸣声高低错落,像七只小鼓,给你打新的节拍。你跟着节拍走,走到第七棵老槐树下,树身忽然裂开七道缝,缝里露出七个小抽屉,抽屉是木头的,却带着新稻的甜。你拉开第一个,里头躺着七粒新米,米壳未褪,却香得你直咽口水;第二个,七片干锅巴,边缘微糊,正是最好吃的那一口;第三个,七根稻草,草节各刻一个小字,连起来是——再往前走七步。
你照做,七步后,脚下一声脆响,像踩碎了一块大锅巴。低头看,地面果真裂开七道缝,缝里冒出七缕白烟,烟里浮出七级小台阶,台阶是米白色,边儿却烤得焦黄,像七片厚锅巴叠成的地下梯。你沿阶而下,每下一级,背后就地合上一扇门,门是稻香做的,合得不留缝,像把刚才的稻田、槐树、小娃、风筝,全关进身后的大锅里,慢慢焖成回忆。
下到第七级,眼前豁然开朗——一条青石小巷,巷子不长,刚好七块石板,板上各刻一朵小烟花,花是锅巴形的,像七片焦叶贴地。巷子尽头,又冒出七缕炊烟,这回的烟更浓更香,带着新米下锅的“哧啦”声,像七口大灶同时揭盖,白雾腾腾地冲你涌来。你深吸一口,吸得满腹生香,香得你直打哈哈——哈哈声惊动巷尾七只闲逛的麻雀,雀儿“扑棱棱”飞起,翅膀各抖下一根小绒毛,绒毛飘到你手心,排成七个小字:“锅巴路,还长。”
你握紧绒毛,抬头望:炊烟之上,天空正被日头烤得金黄,像一张巨大无比的锅巴,边缘微微翘起,等人去揭。你笑,迎风长吸——空气里满是焦香的后味,像奶奶把最后一勺饭刮进你碗,刮得“咔嚓”脆响,响成你脚下新的节拍。你迈步,鞋底“咔嚓咔嚓”地脆响,像告诉整条巷子:走吧,走吧,锅巴还热,路还长,下一缕炊烟,还在前头等你去添第八把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