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行人重新回到画舫里,船夫轻摇橹,便如一片轻盈的荷叶,悠悠地朝着荷塘深处荡去。
方才岸上的剑拔弩张,仿佛一场转瞬即逝的骤雨,雨过天晴,只留下满池清香和一船的轻松惬意。
听到要往荷塘深处赏荷,最高兴的莫过于谢婉兮。
她趴坐在船舷边,看着那些触手可及的硕大荷叶与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雨瑶姑姑,雨晴姑姑,”她回过头,语气轻快得像只小黄莺,“我们摘些荷花回去好不好?母亲一个人在家,都没能出来赏花,我们带些回去给她解解闷。”
不等旁人回答,她又歪了歪脑袋,故作老成地补充道:“不过这摘法嘛……可得讲究些。”
小大人似的模样,逗得众人忍俊不禁。
谢婉兮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么好的荷花,直接摘了未免太可惜。不如我们行个雅令,就以荷花为题,或诗或词,或联或赋,若是作不出来,便罚他亲手去摘一朵最美的荷花,如何?”
谢雨瑶和谢雨晴、谢雨欣自然没有意见,谢长风更是摆出一副“我家妹妹说什么都对”的纵容模样,含笑点头。
陈言抚掌笑道:“婉兮妹妹这个提议,既增添了雅趣,又是一片拳拳孝心,妙极!我们怎能拂了小妹妹的一片心意呢?”
他说着,话锋一转,目光促狭地看向苏慕言:“苏大人觉得如何?”
苏慕言正含笑看着这一幕,闻言只是微微颔首:“甚好。”
就在此时,谢婉兮许是太过兴奋,小身子往前一探,想要去够一朵近在咫尺的粉色荷花。
“哎呀!”
小姑娘重心不稳,连带着小小的画舫也猛地晃动了一下。
船上众人皆是一惊。
谢雨瑶离她最近,下意识地伸手去扶,自己脚下却是一个踉跄,惊呼一声,整个人便朝着一侧倒去。
眼看就要撞上船舷,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及时地从旁伸出,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
一股清冽好闻的沉水香,将她包裹着。
谢雨瑶只觉得腰间一热,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苏慕言那双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
那眸中,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惊慌失措的模样,还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关切与紧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船身渐渐稳住,荷风依旧,带着清润的香气缠上衣袂。
苏慕言扶着她站稳,很快便松开了手,动作自然,没有半分逾矩,只是那温和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关切:“谢姑娘,没事吧?”
“没、没事……”谢雨瑶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连忙低下头,脸颊烧得滚烫,连带着方才被扶住的腰间,都像是有电流窜过,酥酥麻麻。
一场小小的意外,让船上的气氛变得愈发微妙。
陈言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既然苏大人也觉得好,那这雅令,便从苏大人开始,如何?”他高声提议,分明是想看好戏。
雅令轮到了苏慕言。
他没有推辞,目光在满池的碧叶红花间轻轻掠过,最终,落在了身侧的谢雨瑶身上。
她方才受了惊,此刻正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像蝶翼一般轻轻颤动,鬓边那朵新簪的花,还沾着几颗细碎的晶莹水汽,恰如池边一朵初初绽放的白荷,清雅脱俗,又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娇憨。
苏慕言的眼底,漾开一圈温润的笑意。
他沉吟片刻,清朗的声音,缓缓响起。
“玉露凝香缀碧盘,清风拂影立塘边。”
“不与群芳争艳色,独留清韵醉流年。”
诗句出口,满船皆静。
连船夫摇橹的动作,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半晌,谢长风才率先抚掌,由衷赞叹:“苏大人此诗,既写尽了荷花之清姿神态,又暗藏着君子之风骨,意境高远,妙哉!妙哉!”
陈言更是眼睛一亮,他看了一眼脸颊绯红的谢雨瑶,又看了一眼含笑不语的苏慕言,拖长了声音,打趣道:“苏大人这首诗,我怎么听着,倒像是为某位姑娘量身定做的一般。清雅脱俗,独留清韵……啧啧,恰如其人啊!”
这话一出,谢雨瑶的脸颊,“轰”的一下,瞬间红了个通透,连小巧的耳根都染上了一层动人的胭脂色。
她悄悄抬起眼,飞快地瞥了苏慕言一眼,正好撞进他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里。
她的心,猛地一慌,连忙又低下头去,一双素手紧紧地绞着裙角的荷纹络子,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可那四句诗,却像是在她心里扎了根,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暖意,又甜又烫,轻轻地落在心坎上。
谢婉兮年纪虽小,却是个鬼机灵,早已瞧出了几分端倪。
她捂着小嘴,凑到谢雨瑶耳边,贼兮兮地笑道:“苏大人这首诗真好听!雨瑶姑姑,你听着,是不是心里头甜丝丝的?”
“你这小丫头!”谢雨瑶的脸更红了,又羞又窘,伸出手指,轻轻地点了一下谢婉兮的额头,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苏慕言见她这副娇羞可人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语气却依旧谦和:“不过是随口应景之作,倒是让大家见笑了。”
他说着,目光却再次稳稳地落在谢雨瑶身上,用一种只有几人能听见的音量,温声补充道:“只是这荷塘清景,恰好配上谢姑娘的清雅气质,才让我,有了这般灵感。”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近乎直白的夸赞了。
谢长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了然的笑意。
看来等会回去等和父亲说一说这事,让父亲同二祖父透个底。
他站出来,笑着打圆场:“苏大人过谦了。此诗意境悠远,情真意切,当为今日雅令之冠。我看,不如就依婉兮的规矩,罚苏大人再摘一朵荷花,如何?”
“好!这个好!”陈言立刻抚掌附和。
谢婉兮更是拍着手跳了起来:“好呀好呀!就罚苏大人!”
谢雨瑶想要推辞,却被谢婉兮抢先一步拉住了手:“雨瑶姑姑,这可是苏大人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说着,便将她往船边拉去。
盛情难却,更何况,她的心底深处,也藏着小小的、不敢言说的期待。
苏慕言也不多言,只是含笑看着她。
见她没有再拒绝,便俯下身,从船边清澈的水中,摘了两朵开得正盛的白荷。
一朵给谢婉兮,另一朵……
那荷花花瓣莹润如玉,层层叠叠,顶端带着一抹极淡的粉,香气清雅,沁人心脾。
他走到谢雨瑶面前,垂眸看着她。
谢雨瑶的心跳,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狂乱起来。
苏慕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取下她发间那支做工精致的银簪,然后,将那朵带着晨露的白荷,轻轻地、稳稳地,别在了她的鬓边。
他的动作轻柔至极,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发丝,生怕碰坏了娇嫩的花瓣,也怕,惊扰了眼前这个比花还娇的人儿。
阳光透过荷叶的缝隙,斑驳地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温润清俊的侧脸,和他那专注而温柔的神情。
谢雨瑶仰着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心头的小鹿,早已撞得七荤八素,连呼吸都放轻了。
“这样,便更衬姑娘了。”
苏慕言直起身,后退半步,细细打量着她。
少女乌黑的发髻旁,白荷亭亭,红晕染颊,当真是人面荷花相映红。
他眼中的赞叹,几乎要溢出来。
谢雨瑶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烫得快要熟透了,她连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羞怯与欢喜。
“多、多谢苏大人。”
荷风再次吹来,吹动着她鬓边的荷花与垂下的珠络,香气氤氲,景致旖旎,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话。
陈言看着眼前这一对璧人,忍不住笑着感叹道:“苏大人与谢姑娘,倒真像是这荷塘里的清风与荷花,相得益彰,天生一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