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在荷塘中心缓缓漂浮,一时间,船上气氛融洽,只闻谈笑声与水波轻漾之声。
陈言见苏慕言避而不谈,也不着恼,反而笑嘻嘻地转向谢长风:“谢公子在国子监可是风云人物,我这好友,平日里眼高于顶,对谁都淡淡的,唯独对谢公子你,却是赞不绝口。”
谢长风神色平静,只淡淡道:“苏大人谬赞。”
他为人沉稳,不喜浮夸,但对方是苏慕言,这赞誉便有了几分分量。
谢雨瑶坐倚在舷边,同谢雨欣、谢雨晴、谢婉兮赏着满池荷花。
谢雨瑶望着满池碧叶间的红白相映,轻声道:“瞧这白荷,沾着晨露倒像凝了玉一般。”谢雨晴倚着船舷轻笑,指尖点向池心:“偏我爱那粉荷,开得热热闹闹,倒衬得这荷塘更鲜活了。”两人说着,荷风拂来,香气漫入衣襟,谢雨瑶眼尾弯起,笑意漫在眼底:“这般景致,倒叫人忘了尘世烦忧。”
谢婉兮和谢雨欣也加入到其中来,姑侄之间乐趣无穷。
另一边的谢长风他们也在谈论诗书,谢家几个小姑娘虽然有些听不大懂,谢雨瑶看着苏慕言那温润如玉的侧脸,便觉得岁月静好,连带着方才被赵珩羞辱的郁气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然而,这片刻的安宁,很快便被岸上的一声高喊打破了。
“方才不是说要赏荷题诗吗?谢大公子躲在船中作甚?莫不是怕了作诗,要做缩头乌龟?”
声音尖利刺耳,正是方才跟在赵珩身后的一个纨绔。
此言一出,岸上众人闻声,目光齐刷刷射向画舫,如聚光灯般灼人。
赵珩站在人群中,脸色铁青,眼中满是怨毒。
苏慕言让他颜面尽失。
他奈何不得那位苏大人,便要拿谢长风出气,非要叫他当众出丑,方能泄心头之恨。
柳氏站在他身侧,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她低声呵斥道:“休得胡闹,你还嫌不够丢人?!”
“母亲!”
赵珩咬牙切齿,“今日若不让他下不来台,我赵家的脸面往哪里搁?!”
柳氏看着儿子那副不甘的模样,又看了一眼画舫上那道白衣身影,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谢家近年的煊赫声势,压得他们这些老牌世家都喘不过气来。
她心中何尝不憋着一股郁气,苏慕言的多管闲事,不过是火上浇油罢了。
谢长风放下茶杯,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岸上众人,朗声开口:“既然诸位有此雅兴,长风自当奉陪。”
苏慕言眉头微蹙,低声道:“谢公子,不必理会他们。这明显是激将法。”
谢长风却摇了摇头,对着苏慕言拱了拱手:“多谢苏大人美意。只是,此事因我而起,若避而不战,岂不堕了我谢家的名声。”
说罢,他便准备下船。
“且慢!”
赵珩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得计的快意,“既是雅集助兴,不如玩些有趣的。咱们就玩‘飞花令’,以‘花’为令,如何?”
此言一出,不少懂行的学子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飞花令,看似简单,实则极考验诗词储备。一旦被人抢先说出常用的诗句,后面的人便会越来越难。
赵珩这边人多势众,车轮战对付一个谢长风,摆明了就是要让他当众枯坐,一句都答不上来。
“好!就依赵兄所言!”谢长风想也不想,一口应下。
他转身对谢雨瑶她们道:“你们在此等我。”
说罢,便一撩衣袍,身姿笔挺地走下画舫,重新回到了方才的亭中,独自一人,面对着赵珩和他身后的一众纨绔。
苏慕言站在船头,看着谢长风那孤直的背影,眸中闪过一丝欣赏。
谢雨瑶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攥住了衣角,嘴里喃喃道:“长风……”
飞花令,开始了。
赵珩身旁的一个纨绔抢先开口,得意洋洋地高声道:“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另一个立刻接上:“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赵珩一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全是带“花”字的常用名句,速度极快,转眼间便过了七八人。
他们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将一句句最容易想到的诗句抢先说完,分明是要堵死谢长风所有的路。
岸边的气氛越来越紧张。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是赵珩设下的一个局。
轮到赵珩,他轻蔑地瞥了谢长风一眼,慢悠悠地吟道:“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诗句中的杀气,毫不掩饰。
终于轮到谢长风。
亭中孤影独立,对面黑压压一片人影,岸上寂静无声,唯有风拂荷叶的沙沙声。
有人同情,有人看热闹,赵珩嘴角已勾起胜券在握的笑意。
赵珩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他好似已经看到谢长风搜肠刮肚,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的窘迫模样。
时间,一息一息地过去。
亭中的谢长风,依旧沉默。
“怎么?谢大才子这是没词儿了?”
“哈哈,国子监的高才,也不过如此嘛!”
赵珩身后的纨绔们开始肆无忌惮地嘲笑起来。
谢雨瑶急得眼圈都红了,恨不得冲上岸去。
就在此时,谢长风抬眸,目光掠过满池亭亭玉立的荷花,清润的声音如玉石相击,传遍采芳塘: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
“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
一语既出,全场皆惊。
他竟是要现场作诗!
谢长风的声音没有停顿,继续缓缓吟诵,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上。
“色夺歌人脸,香乱舞衣风。”
“名莲自可念,况复两心同。”
一首五言律诗,一气呵成!
五言律诗一气呵成,既写尽荷花之美,又暗合方才与苏慕言同游之景,末句“况复两心同”,更是意境悠远,将一场恶意的比试,升华为雅集的点睛之笔。
“轰!”
寂静过后,岸上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好诗!不愧是谢公子!”
“现场作诗,这才是真才实学!”
“‘两心同’三字,妙不可言!
赞叹声此起彼伏,看向谢长风的目光,充满了敬佩与折服。
赵珩一行人面如死灰,先前的得意荡然无存,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如被重掌掴过。
他们费尽心机设下的圈套,本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想到,最后竟成了对方彰显才华的垫脚石!
画舫之上,苏慕言看着那个在众人赞誉中依旧面色平静的少年,眼中的欣赏,几乎要满溢出来。
而谢雨瑶,一双美目中异彩连连,她看着自家大侄子,又微微抬眸看了一眼船头含笑的苏慕言,一颗少女的心,跳得前所未有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