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院里
却是另一番光景。
微风拂过院中的梧桐叶,发出簌簌的轻响。
沈灵珂刚在窗边的贵妃榻上坐定,指尖还未触到小几上温着的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先她一步,将那盏白玉茶杯端了起来,稳稳地递到她唇边。
谢怀瑾一手托着杯底,一手为她掠开颊边的一缕碎发,声音低沉温润,像是浸了蜜的醇酒:“方才在园子里走了这许久,可有累着了?”
沈灵珂顺着他的手,小口啜饮着温水,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却悄悄地打量着他。
只见他俯下身,又拿起一旁的团扇,不急不缓地为她扇着风。那动作自然而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站在一旁的丫鬟春分和夏至,早就看傻了眼。
两人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大气都不敢喘。
这……这还是那个在朝堂之上,一言便能定人生死,让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的谢首辅吗?
亲自端茶递水,还拿着扇子给夫人扇风?
这要是传出去,怕是整个京城都要炸开锅了!
“去,把给夫人温着的燕窝换一盏热的来。”谢怀瑾头也不回地吩咐道,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沈灵珂的脸。
外头的日光透过窗格,柔和地洒在他的侧脸上,将他本就温润的眉眼映衬得愈发柔和,仿佛一块上好的暖玉。
“是!”夏至一个激灵,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退了出去,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心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沈灵珂瞧着他这忙前忙后的动作,连鬓边那根素净的玉簪,都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抬起手,用丝帕掩住唇角,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声音软得像是能掐出水来。
“你这模样,若是让朝中那些见了你便敛声屏气的官员瞧见了,怕是要惊掉下巴——谁能想到,威严赫赫的谢首辅,竟是这般惧内的?”
这话一出,谢怀瑾扇风的动作,微微一顿。
连带着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春分,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天啊!夫人怎么敢说首辅大人“惧内”?!
“惧内”于男子而言,岂不是莫大的折辱?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谢怀瑾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缓缓抬起眸子,看向沈灵珂。
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里,漾着化不开的柔情蜜意,唇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带着几分无奈,又透着一股子明晃晃的纵容。
“惧内便惧内罢。”
他说着,索性在沈灵珂身边坐下,很自然地伸手,替她拢了拢微敞的衣领。
温热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小巧圆润的耳垂,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外头人只知我是谢首辅,却不知,”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那温热的气息,让她半边身子都酥了,“能让我这般心甘情愿‘惧’着的,唯有灵珂你一人。”
轰!
沈灵珂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底直冲脑门,脸颊瞬间烫得能烙饼。
这男人!
这男人也太会了!
她上辈子在现代,什么样油嘴滑舌的男人没见过,可偏偏他说得如此坦荡又缱绻,杀伤力实在太大!
她伸出手,在他结实的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嗔怪道:“就会说这些好听的哄我。”
话虽如此,那不受控制上扬的嘴角,和眼底比窗外日光还要明亮几分的光,却彻底出卖了她的好心情。
谢怀瑾看着她这副口是心非的娇俏模样,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反手便将她的小手握在了掌心里,细细把玩着。
就在这满室旖旎,甜得快要冒泡的时候,春分瞅准了时机,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低声禀报道:“夫人,大少爷,方才成衣铺子的掌柜派人来传话,说铺面已经按您的意思装修妥当了,新制的几批成衣也已送了过去,问您何时得空过去瞧瞧,看可有什么需要改进的。”
成衣铺子?
沈灵珂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可是她的第二个铺子啊,第一个甜品铺子现在可谓是红红火火。
她抬起眼,看向身旁的谢怀瑾,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她故意拖长了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与娇憨:“夫君,在家中待着,左右也是无事。不如……你陪我去看看那成衣铺子,如何?”
说罢。
她屏住呼吸,略带紧张地望着他。
她心里清楚,让当朝首辅陪着夫人抛头露面去看商铺,这在旁人看来,简直是惊世骇俗之事,太过不成体统。
春分也替自家夫人捏了把汗,暗道夫人胆子真大。
然而,谢怀瑾的反应,再一次刷新了所有人的认知。
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好。”
而是去商议国事一般。灵珂愣了愣,心中暖意融融,如沐春风。
用过午膳,二人换了一身低调的常服。灵珂穿了件月白色暗绣缠枝莲纹的褙子,下着水绿色罗裙,头上只簪了一支珍珠钗。
谢怀瑾则是一身藏青色直裰,腰间系着墨玉带,手中握了一柄竹骨折扇,扇面上题着几句清雅的诗,另一只手却撑着一把精致的湖州罗伞,伞面是上好的素色杭罗,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伞骨打磨得光滑圆润,透着几分雅致。
沈灵珂看着站在门口的谢怀瑾,一时间竟有些挪不开眼。
一个顶天立地的当朝首辅,竟这般自然地一手持扇、一手撑伞,站在廊下等她。
灵珂望着他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这时代的男子,多是大男子主义,便是寻常人家的丈夫,也未必肯为妻子做这等在外人看来“失面子”的事,更何况是他这般身居高位的重臣。
可他做来,却那般理所当然,仿佛为她遮阳、为她打扇,本就是天经地义。
“过来。”
谢怀瑾见她站在原地发呆,朝她伸出了手。
沈灵珂回过神,提着裙摆,缓缓走到他身边。
谢怀瑾很自然地将罗伞往她那边倾斜了大半,替她挡住了午后灼热的烈阳,将她整个人都护在了自己投下的阴影里。
夫妻二人并肩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隔绝了外人的视线,也隔绝了那毒辣的日光。
马车启动,慢悠悠地,朝着京城最繁华的大街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