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摩托车那不知疲倦的“突突突”声,在颠簸了整整一夜之后,终于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那片黑暗中,渐渐平息了下来。
当林岳从半梦半醒的混沌中睁开双眼时,发现他们已经停在了 t 一片比之前见过的任何地方都更加荒凉、也更加死寂的土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由陈年煤灰和潮湿泥土混合而成的独特气味。借着东方天际线上那一丝微弱的晨光,可以看见在不远处的旷野之中,几个巨大而漆黑的轮廓,如同史前巨兽的骨骸般,沉默地矗立着——那是一片早已废弃多年的砖窑群。
农夫司机熄了火,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他抬起粗糙的手,指向其中一个最高大、也最完整的砖窑,对众人说道:“就是这儿了。之前托我办事的那位老板交代过,你们要找的人,就在那个最大的窑洞里面。我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诸位,各自……保重吧!”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卸下了一个千斤重担,甚至没有再多看众人一眼,便迅速地调转车头,重新发动了那台吵闹的引擎,头也不回地,一头扎进了尚未完全散去的浓重晨雾之中,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留在原地的林岳一行人,站在空旷而寒冷的荒野里,看着眼前那个如同巨兽张开的黑洞洞大嘴一般的砖窑入口,心中都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丝忐忑与不安。
“把头……”梁胖子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向林岳身边靠了靠,声音压得极低,“这……这地方瞧着也太瘆人了点,靠谱吗?别他妈的又是‘过江龙’那伙人设下的什么新陷阱吧?”
林岳摇了摇头,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个砖窑的入口,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这里是师父留下的最后一条路,我相信他的安排。”
说完,他转头对陈晴和孙先生说道:“你们先在这里照看好师父和石头,我一个人过去看看。”
他独自一人,迈开脚步,沉稳地走向那个最大的砖窑。
越是靠近,那股从窑口深处散发出来的阴冷、潮湿的气息就越是明显,仿佛那不是一个烧砖的窑洞,而是一个通往九幽地府的入口。
林岳没有贸然直接闯进去。他在距离窑口还有三五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仔细地观察着入口处那斑驳的砖墙。很快,他便在左手边一块不起眼的、颜色略深于周围的青砖上,找到了目标。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弯曲起食指和中指的关节,按照孟广义笔记中详细记载过的一种、只流传于卸岭魁首之间的、极其特殊的内部联络方式,对着那块青砖,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下去。
“咚……咚……咚——咚咚!”
三长两短。
这五下沉闷的敲击声,在寂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的砖窑里,产生了悠远而清晰的回荡,一声声地传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林岳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一秒,两秒,十秒……
一分钟过去了,砖窑深处,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就在林岳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一点点地向下沉,连梁胖子等人在远处都开始感到焦躁不安的时候,一个苍老但却中气十足的、仿佛蕴含着某种奇特穿透力的声音,终于从那片浓稠的黑暗中,缓缓地传了出来:
“是广义师弟的人吗?”
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等待林岳的反应,然后才接着问道:
“报‘字号’。”
来了!
林岳心中一凛,立刻收敛心神,按照卸岭派内部最严格的规矩,他挺直腰板,对着那片黑暗,沉声回答道:
“北斗旗下,卸岭林岳,奉‘天权’把头之命而来!”
“天权”,北斗七星之第四星,是孟广义在师门内部代代相传的谱系中所对应的专属代号,也恰好呼应了当初在那座西汉古墓中,他留给林岳的那条至关重要的线索。
这句行话一出,窑洞内的黑暗,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之后,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黑暗中,一豆橘黄色的、温暖的光晕亮了起来,一个提着老式马灯的身影,缓缓地从窑洞深处走了出来。
这是一个身穿最朴素的蓝布对襟褂、脚踩千层底布鞋的老者。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满了岁月刻下的沟壑,面容清癯,看起来就像是这片土地上任何一个普通的乡下老农。然而,当他抬起头,那双隐藏在皱纹之下的、异常明亮的眼睛看过来时,却透着一股仿佛能够洞悉人心的锐利。他虽然身形瘦削,但站在那里,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一股渊渟岳峙般的沉稳气质,让人丝毫不敢小觑。
他,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河南安徽交界处,从救护车上短暂出现,为孟广义进行过急救的那位孙先生!
原来,一直跟随着团队,为孟广义和石头维持着生命体征的那位“孙先生”,只是他派来接应和护送的弟子。而眼前这位,才是孟广义口中,那位他可以托付性命的、真正的同门师兄!
这位孙师叔的目光在林岳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身份。他提着马灯,越过林岳,直接走到了众人面前,当他的目光落在被梁胖子等人从三轮车上抬下来的、依旧奄奄一息、气若游丝的孟广义身上时,那张古井无波的脸,瞬间就变了颜色!
“胡闹!简直是胡闹!”
他快步上前,一把推开旁人,手指迅速地搭在孟广义的脉搏上,同时翻开他的眼皮查看,脸色变得愈发铁青,口中用一种带着怒其不争的严厉口气骂道:“他的伤势,怎么会恶化成这个样子!那颗护心丹,难道没能保住他的心脉吗?!”
他的责骂虽然严厉到了极点,但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他迅速地从自己随身背着的一个破旧的帆布药箱里,取出了一整套被擦拭得锃光瓦亮的银针、小巧的瓷瓶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器具,当场便开始为孟广义进行紧急的施救处理。
他的手法快如闪电,认穴之准,下针之稳,都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一边手不停歇地施救,孙师叔一边头也不抬地对林岳说道:“你们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太久了,远远超出了我的预估。幸好我算着时间不对,怕你们中途出事,提前三天就从河南那边赶了过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都跟我进来吧,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说完,他便指挥着众人,将孟广义和石头一起,抬进了那座巨大的砖窑。
在孙师叔的带领下,他们穿过了长长的主窑道,在窑洞最深处的一面看似平平无奇的砖墙前停下。孙师叔伸手在墙上几处不起眼的地方,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和力度敲击了几下,只听一阵轻微的“咔哒”声,那面厚重的砖墙,竟然缓缓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阶梯。
阶梯之下,别有洞天。
那是一个被巧妙地伪装和改造过的、巨大的地下空间。这里虽然简陋,但通风良好,并且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显然是一个经营了许久的、绝对安全的“避难所”。
团队的所有成员,在经历了这一路惊心动魄的动荡与逃亡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真正可以让他们暂时休养生息的地方。
看着孙师叔正有条不紊、胸有成竹地为师父进行着治疗,林岳那颗自从离开古墓后就一直紧绷着的心,终于彻底地放了下来。
他知道,师父的生命,有了最后的保障。
而他也同样知道,眼前这位神秘的、仿佛什么都知道的、师父最后的同门师兄——孙师叔,他的出现,不仅仅是为了救治师父的性命。
关于师父那段从未提及的过去,关于父亲“许山”和母亲身上隐藏的秘密,关于那面贯穿了所有事件核心的、神秘莫测的“照骨镜”的传说……
所有的答案,所有的谜团,都将从这位北派卸岭最后一位在世的长辈口中,被一一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