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方天际线泛起第一抹介于深蓝与鱼肚白之间的微光时,两个浑身裹挟着恶臭与污泥的人影,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的孤魂,一瘸一拐地、相互搀扶着,终于出现在了废弃养猪场的入口处。
猪圈里,陈晴和孙先生一夜未眠。
他们在后半夜被那声从遥远东方传来的、沉闷如惊雷般的巨响和随之而来的地面震颤所惊醒,之后便再也无法入睡。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却如同藤蔓般越缠越紧。
当看到林岳和梁胖子那两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时,陈晴悬了一整晚的心,才重重地落回了肚子里。她快步迎了上去,可当走近了,看清两人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尤其是林岳嘴角那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时,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了一丝混杂着心疼、不忍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些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只是默默地转身,快步取来了水囊和一块还算干净的布,递到了林岳面前。
林岳接过水囊,没有喝,只是简单地漱了漱口,然后用那块布,仔细地擦去了脸上的污泥和嘴角的血痕。
孙先生则立刻上前,抓过林岳的手腕,两根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闭目凝神了片刻,才缓缓松了口气,对他说道:“还好,只是冲击波导致的气血翻涌,内腑略有震伤,并无大碍。休养两天,调理一下气息便好。”
直到这时,一直靠在墙边大口喘气的梁胖子,才终于缓过劲来。他抬起头,看着一脸关切的陈晴和孙先生,用一种近乎平淡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气,总结了他们这一夜的“工作”:
“解决了。彪子和他那三个手下,估计现在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了。”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很随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就是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进了猪圈内这片死寂的沉默之中。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陈晴的身体不易察觉地轻轻颤抖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看着眼前这个脸上依旧带着少年稚气、但眼神却平静得有些可怕的林岳,一时间竟感到了一丝陌生。
猪圈里的气氛,因为这场未曾言明、却已然血淋淋的杀戮,变得微妙而凝重起来。
第二天,整个白天都在一种压抑的沉默中度过。林岳在孙先生的指导下盘膝调息,梁胖子则抓紧一切时间补觉,只有陈晴,默默地照顾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师父和石头,偶尔看向林岳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复杂。
直到下午,一阵熟悉的、由远及近的“突突突”声,打破了这份沉闷。
那个脸膛黝黑的农夫司机,开着一辆比上次那辆还要破旧、车斗里堆满了金黄稻草的三轮摩托车,再次出现在了养猪场门口。
他看起来比前两天要惊慌得多,将车停稳后,便急匆匆地从车斗里拎出一个布包,塞到了前来接应的梁胖子手里。
“兄弟,这是你要的东西。几个白面馒头,一壶凉白开,还有那两种药,药店里只有这种,你看看能不能用。”
梁胖子打开布包,里面是几个还带着余温的馒头,一个军用水壶,以及两盒最常见的、包装简陋的感冒药和消炎药。
农夫司机却没有心思跟他多谈这些,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压低声音,用一种带着强烈恐惧和催促的语气说道:
“兄弟,不是我多嘴,你们……你们得赶紧走了!真的不能再待了!城东那个废化工厂,昨天夜里炸了!我的天,那动静,几十里外都听得见!今天一早镇上传得沸沸扬扬,说是煤气罐连环爆炸,当场就炸死了好几个人!现在……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警察,从省城来的,还有穿迷彩服的兵,每个路口都设了卡子在盘查!我今天过来,都是绕了七八条小路,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我……我不敢再来了,真的不敢了!你们今晚,无论如何都必须走!”
梁胖子听完,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看向不远处正在听着他们对话的林岳。
林岳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意外。
化工厂的爆炸必然会引来官方最强力的介入,这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这本就是他整个计划中,不可避免、也至关重要的一环。他所要的,正是利用这场爆炸制造出的巨大混乱,利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这群“外地人”很可能已经死在那场意外中的这个短暂的、宝贵的“认知真空期”,来完成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战略转移。
他走到农夫司机面前,平静地问道:“老哥,从这里去山东地界,你这条路,能走吗?”
农夫司机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能走!我这条路,全是乡间土路,别说警察了,连鬼都碰不上一个!就是……就是远了点,也颠了点。”
“好。”林岳点了点头,然后对梁胖子说,“把剩下的钱,都给老哥。请他晚上再跑一趟,送我们到皖北和山东交界的地方。”
当晚,夜色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团队的所有成员,都聚集在了那辆破旧的三轮摩托车旁。
林岳和梁胖子小心翼翼地,将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孟广义和石头,抬上了车斗,然后用厚厚的稻草将他们严严实实地盖住,从外面看,这只是一辆普普通通的、拉着农作物的货运三轮。
在梁胖子将最后一沓厚厚的钞票塞到农夫司机手里后,这位朴实的庄稼汉,看着眼前这几个神秘而特殊的“过客”,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临上车前,林岳走到了农夫司机的面前,在对方有些诧异的目光中,深深地、郑重地,向他鞠了一躬。
这一躬,是为了感谢他这几日冒着巨大风险提供的庇护和补给,也是为了感谢,在这段最黑暗、最绝望的旅途中,他们所遇到的、为数不多的、来自一个普通人的善意。
农夫被他这个举动搞得有些手足无措,只是下意识地连连摆手,然后便迅速地跳上了驾驶座,用力地发动了三轮车的引擎。
“突突突……突突突……”
在发动机那单调而又嘈杂的轰鸣声中,这辆承载着整个团队希望的“诺亚方舟”,缓缓地驶离了这座为他们提供了数日庇护的、临时的“家”。
陈晴和孙先生坐在车斗的角落里,紧紧地护着被稻草掩盖的病人。林岳则和梁胖子一起,挤在司机旁边的狭小空间里。
车子颠簸着驶上乡间小路,林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在黑暗中已经变得模糊不清的废弃猪圈的轮廓,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在这里,经历过生死一线的绝望,经历过团队内部分裂的争吵,经历过殚精竭虑的谋划,也经历过凤凰涅盘前的漫长等待……而现在,他们终于要告别这里,告别这片充满了血与火的是非之地,前往那个未知的、却承载着他们所有人希望的真正目的地——山东。
三轮摩托车载着这群不辞而别的特殊乘客,在崎岖不平、颠簸不止的乡间小路上,义无反顾地,向着广袤无垠的、更加深沉的东方黑暗中驶去。
他们并不知道,此刻,就在他们正前方的山东临沂市郊外,根据孟广义留下的那条最后、也是最隐秘的后路所指引,一个神秘的、足以决定孟广义最终生死的“接头人”,正在一座荒废已久的砖窑里,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