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之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由贪婪、汗水和百年尘埃混合而成的奇异味道。彪子正小心翼翼地用衣角擦拭着那枚青铜带钩上的浮土,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的三个手下则激动地围在他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议论着,话题已经从如何向龙哥邀功,跳跃到了拿到那笔天文数字般的巨款后,是该去南洋买个小岛,还是回老家盖一座最气派的大宅子。
他们沉浸在用欲望编织的美梦里,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身处在一个巨大的、装满了燃料的铁皮棺材之中;更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兴奋地涌入仓库的那一刻,那扇唯一的、厚重无比的铁门,门栓已经从外面被一根粗大的铁丝死死地别住,彻底断绝了他们所有的生路。
而在他们头顶,那片最深邃的黑暗里,林岳如同一个即将按下审判按钮的神只,正在进行着最后的准备。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混杂着面粉颗粒的空气涌入肺中,让他那颗因为紧张和决绝而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些。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根早就准备好的、浸透了从废弃机器油底壳里刮出来的粘稠油污的破布条,将其中的一端,紧紧地缠绕在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上。
做完这一切,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下方那几个还在为虚无缥缈的财富而狂喜的鲜活生命。
陈晴那张带着忧虑和恳求的脸,最后一次在他脑海中闪过,那句“我们不能变成刽子手”的叮嘱,仿佛还回响在耳边。
但他只是缓缓地、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丝残存的、足以被称为“人性”的犹豫,如同风中残烛,被他亲手彻底掐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不带任何情感的、如同万年冰川般的坚定。为师父报仇,为石头偿命,这是他此刻脑海中唯一的、也是至高无上的信条。
“咔嚓。”
他划着了手中的一次性打火机。
一小簇橘黄色的、温暖的火苗,在黑暗中猛地窜起,映照着他那张年轻得过分的、却毫无表情的脸。在那跳动的光影中,他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虚无。
林岳没有直接将火源扔向地面那厚厚的面粉堆,那是最低效、也最愚蠢的做法。他要的,是一场无可挑剔的、完美的、足以将一切都从物理层面彻底抹去的毁灭。
他将手中打火机的火苗,凑近了那块缠绕着油污布条的石头。
布条“呼”的一声被点燃,冒出了一股夹杂着刺鼻气味的黑烟。紧接着,他手臂后摆,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块正在熊熊燃烧的“引信”,朝着仓库最深处、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猛地扔了过去!
那块燃烧的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明亮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一个从墙角反应釜延伸出来的、早已破损废弃的排气管道口中。
连锁反应的第一环,被成功扣上。
“什么声音?!”
下方正沉浸在美梦中的彪子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破空声和火光惊醒,猛地抬起头来。
还没等他们看清发生了什么,第二环反应已经开始了。
那块燃烧的布条,在落入漆黑的管道之后,瞬间就点燃了管道内壁上沉积了不知多少年、早已干涸硬化了的工业油垢!
“呼——!”
火焰如同找到宣泄口的洪流,又像是一条被唤醒的火龙,在狭窄而密闭的管道内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疯狂地蔓延开来!漆黑的管道,瞬间就被映照得一片通红!
管道内急剧燃烧产生的巨大热量和恐怖气压,沿着唯一的通路,从管道另一端一个靠近地面的、同样破损不堪的豁口,猛地喷薄而出!
这股灼热而狂暴的气流,就像是一股无形的、却拥有着实质性力量的冲击波,狠狠地扫过仓库的地面!
那一瞬间,地面上沉积的、厚厚的一层白色面粉,被这股狂风瞬间卷起!无数的粉尘颗粒被吹得弥漫到整个仓库的密闭空间之中,仅仅一秒钟之内,就在空气中形成了一片浓密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白色的“死亡之雾”!
这,是连锁反应的第三环——完美的燃料与空气混合物,已经准备就绪。
“操!怎么回事!”
“咳……咳咳!什么东西!”
彪子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魂飞魄散,他们被呛得剧烈咳嗽,眼前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清,心中的狂喜瞬间被巨大的、未知的恐惧所取代。
然而,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时间去反应,去思考,甚至去恐惧了。
因为,紧随在那股扬起粉尘的狂暴气流之后,那条在管道中奔腾的火龙,也终于从那个破损的豁口中,探出了它狰狞的、燃烧着的头颅……
最终的引信,被点燃了。
在火焰与那片已经达到了最佳爆炸浓度的面粉云接触的一刹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世界,先是陷入了一片诡异的、令人耳膜刺痛的绝对寂静。
紧接着,一道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刺眼到极致的白光,猛地从仓库内部爆发开来!那光芒的强度,甚至超越了正午的太阳,将仓库内的一切,都映照成了一张惨白色的、曝光过度的底片。
随即,一股肉眼可见的、如同实体墙壁般、夹杂着橘红色烈焰的巨大环形冲击波,以仓库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猛地炸开!
轰——!!!!!!!!!
在爆炸发生前的那千分之一秒,林岳早已沿着事先规划好的路线,从麻袋堆的另一侧纵身跃下,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死死地藏在了一个用于固定反应釜的、厚重无比的水泥基座后面。
即便如此,那股足以摧毁钢铁的恐怖冲击波和焚尽万物的灼热气浪,依旧狠狠地拍在了他的后背上。
“噗!”
林岳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正面击中,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喉头一甜,一大口滚烫的鲜血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
他被这股巨力狠狠地拍在水泥基座上,又被反弹回来,滚落在地。
巨大的、锈迹斑斑的仓库铁门,在那毁天灭地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张薄纸,瞬间就被炸得扭曲、变形,如同炮弹般呼啸着飞出上百米远,将沿途的一切都撞得粉碎!
整个仓库的钢结构屋顶,被整片地掀飞到数十米的高空,然后才在空中解体成无数燃烧的碎片。
一朵巨大而炽热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橘红色“蘑菇云”,夹杂着滚滚的黑烟,从仓库的废墟上腾空而起,在瞬间将整个黄昏时分的废弃化工厂,都照耀得恍如白昼。
无数燃烧着的建筑碎片、扭曲的钢筋和不知名的残骸,如同地狱盛放的死亡礼花,被抛洒到天空的最高点,然后才拖着长长的焰尾,凄美而又致命地向四周散落,将更多的易燃物引燃。
爆炸的瞬间,世界是无声的。
紧接着,那足以撕裂耳膜的、沉闷而又巨大的轰鸣,才姗姗来迟,如同天神的怒吼,席卷了整片大地。
林岳挣扎着,用颤抖的手臂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那片如同炼狱般的、熊熊燃烧的火海。远处,传来了梁胖子那因为极度震惊和恐惧而变得完全走了调的惊呼声。
他的耳朵里全都是“嗡嗡”的鸣响,什么都听不见。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天旋地转。
他没有品尝到复仇的喜悦,更没有感受到任何杀戮的快感。
有的,只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连灵魂都被抽空了的、深入骨髓的巨大空虚和疲惫。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从这朵地狱的礼花绽放的这一刻起,他,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林岳了。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建筑不断坍塌的“噼啪”声中,梁胖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一把架起几乎虚脱的林岳。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说任何话,只是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相互搀扶着,向着那条预定好的、通往城市下水道系统的黑暗暗渠,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