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彪子那两把不断收紧的“铁钳”的挤压下,林岳如同退潮时被困在礁石缝隙里的鱼,活动的余地正被一寸寸地剥夺。他贴着冰冷的通风管道,悄无声息地向后滑行,最终的目标,是他从一开始就选定的、整个狩猎场的终点——那间紧挨着反应车间、废弃已久的成品仓库。
他轻巧地从管道末端翻身落下,双脚踩在一堆码放得如同小山般的麻袋上,柔软的袋子吸收了他所有的冲击力和声音。接着,他手脚并用,敏捷地攀上了这堆麻袋的顶端,身体紧紧地贴在屋梁下方最深邃的阴影里,将自己与黑暗彻底融为了一体。
这里,就是他为彪子等人挑选的最后归宿。
仓库只有一个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门作为出入口,内部空间虽然广阔,但光线比外面的反应车间还要昏暗。阳光只能从几扇布满了蛛网和污垢的高窗艰难地透进来,形成几道浑浊的光束,照亮了空气中无数漂浮着的、如同迷雾般细密的白色粉尘。这些粉尘,来自于那些因为存放时间过久而已经破损、散落一地的面粉麻袋。
林岳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最轻、最缓,整个人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静静地俯瞰着下方那唯一的入口,耐心地等待着猎物们自己走进这精心布置的坟墓。
他的内心,此刻却并不像他的外表那般平静。
他清楚地知道,一旦启动这个陷阱,一旦那颗小小的火星被点燃,那么下方这片充满了可燃性粉尘的空间,将会在万分之一秒内变成一个无法逃逸的火焰地狱。仓库里的四个人,将不会有任何生还的可能,他们会被瞬间产生的高温和冲击波,撕成最原始的碎片。
陈晴那张带着忧虑的脸,和她那句“林岳,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变成像他们一样的刽子手”的话语,不受控制地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但紧接着,石头那张年轻的、憨厚的脸,和他倒在血泊中时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又如同烙印般狠狠地烫在他的脑海里。还有师父躺在病床上,那缠满绷带的身体和微弱的呼吸……所有的影像交织在一起,最终,他眼神里残存的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片冰冷彻骨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决绝所取代。
仓库外,彪子那谨慎而规律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东边搜完了!没有!”
“西边也没有!”
两支小队的声音在仓库门口交汇。他们已经将整个反应车间,用最彻底的方式翻了个底朝天,却依然没有找到那个“鬼魂”的踪影。
“妈的……”彪子喘着粗气,一脚踹在仓库那锈蚀的铁门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就剩这个鬼地方了!他肯定是躲到这里面去了!”
一个手下探头朝仓库里望了一眼,看到里面堆积如山的麻袋和复杂的阴影,有些迟疑地说道:“彪哥,这里面……好像比外面还难搜啊。万一他又躲在哪个角落里阴我们”
彪子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之前吃的亏已经让他变得格外谨慎。他示意手下暂时停在门口,不要轻举妄动,他自己则眯起眼睛,像一头准备进入未知洞穴的饿狼,警惕地扫视着仓库内的一切。
就在这时,就在他们所有人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在搜寻“人”这个目标上时林岳,出手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毫不起眼的“鱼饵”。
那是一枚他在跟随师父下墓时,从一座汉代的小型陪葬坑里随手捡来的青铜带钩。这东西本身并不值钱,甚至因为形制普通、品相破损,连潘家园的贩子都看不上。但对于彪子这群门外汉来说,它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那古朴的兽首造型,那上面覆盖着的一层厚厚的、用特殊手法伪造过的、呈现出硬绿、红斑和蓝锈的斑驳铜锈,无一不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一种历经千年岁月沉淀的古老气息。
林岳计算好角度和力道,手腕轻轻一抖。
那枚青铜带钩,便在空中划过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抛物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仓库中央一块被光柱照亮的、相对干净空旷的水泥地上。
“叮当!”
一声清脆悦耳的金属撞击声,在这死寂凝滞的仓库里,显得异常突兀和清晰。
这声音,就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就将彪子等四人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彪哥!你看!那……那是什么玩意儿?!”一个眼尖的小弟首先发现了那个在光尘中微微反光的小东西,立刻压低声音惊叫道。
彪子也循声望去,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示意手下留在原地警戒,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走进了仓库,慢慢地凑近了那个青铜带钩。
他蹲下身,并没有立刻用手去拿,而是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虽然他是个混黑道的粗人,但跟着那位神秘的金先生,也时常出入一些高档的古玩会所,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算见过一些真正的“好东西”。
只一眼,他就被那带钩上厚重而自然的锈色,和那古朴大气的造型给震住了。他那点可怜的鉴赏知识告诉他,这东西……绝对是个上了年份的“真家伙”!
他的心脏开始不争气地“怦怦”狂跳起来。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那封神秘的信件,信上的那句话:“见信物为凭”!
原来如此!
他瞬间就为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个一直跟他们装神弄鬼的小子,根本就不是什么敌人,他很有可能就是“许山”派来接头的人!他之所以一直躲躲藏藏,戏耍他们,很可能就是为了保护这个至关重要的接头信物不被发现和抢夺!而现在,他把信物扔出来,就代表着考验结束了,交易可以正式开始了!
这个瞬间自行脑补出来的逻辑链条,在他的大脑里完美地闭合了。
而促成这一切的,不是林岳的计谋有多高明,而是他心中那早已被点燃的、对巨额财富的——贪婪。
彪子再也按捺不住,伸出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青铜带钩捡了起来。冰凉而沉重的触感,更加证实了他的判断。
“妈的!找到了!就是这个!”他猛地转过身,对着门口那三个还在紧张观望的手下,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带钩,压低声音吼道,“都进来!信上说的没错!‘许山’的人肯定就在这附近,或者马上就要到了!”
他的话,如同一剂强效的镇定剂,瞬间就驱散了那三个小弟心中所有的恐惧和警惕。
“真的吗彪哥!”
“我看看!我看看!”
他们一窝蜂地涌了进来,将彪子团团围住,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那枚小小的、泛着绿光的青铜带钩上,眼睛里闪烁着贪婪与狂喜的光芒。
“发了!这下咱们可真要发了!”
“跟着彪哥,果然有肉吃!”
他们开始兴奋地小声议论起来,畅想着拿到那笔巨款之后的美好生活,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编织的发财美梦之中。
他们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在他们身后,那扇沉重的、唯一的仓库铁门,正在被一根从门缝外悄悄伸入的、细长的铁丝,轻轻地拨动着门栓的插销。
“咔哒。”
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门栓,被彻底锁死。
仓库里,所有的猎物,都已进入牢笼。
高高的麻袋顶端,那片最深沉的黑暗里,林岳如同神只般冷漠地俯瞰着下方那四个因为贪婪而彻底放松了警惕的渺小身影,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从梁胖子那里顺手拿来的、最普通不过的红色塑料外壳的“一次性打火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