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金属平台上,那个被称为“老三”的打手正抱着自己彻底变形的肩膀,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后背的衣衫。另外三名小弟围在他的身边,脸上的表情是恐惧、是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未知敌人时的茫然与无助。
彪子单膝跪地,粗暴地扯开老三的衣领,只看了一眼那明显塌陷下去的锁骨和高高耸起的肩胛骨,就知道这条胳膊算是彻底废了。一股难以遏制的、混杂着屈辱和暴戾的怒火,如同火山爆发般从他的胸腔里猛然喷涌而出!
自从他跟着“过江龙”出道以来,南征北战,硬仗恶仗打了无数场,什么样的狠角色没见过?可他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窝囊过!
对方只有一个人,一个连面都没露过的“鬼魂”,却在短短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用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就把他手下五个精锐的兄弟,废掉了一个,摔伤了两个,剩下的人更是被耍得像没头苍蝇一样团团转。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挑衅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彪子缓缓地站起身,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此刻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涨成了猪肝色,脖子上的那道刀疤更是扭曲着,如同活过来一般。他没有再去追逐那些虚无缥缈的影子,也没有去理会身后手下的哀嚎,而是猛地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这空旷死寂的钢铁车间,发出了一声困兽般、充满了暴戾之气的嘶吼:
“小子!我不管你他妈的是谁!你也别跟老子装神弄鬼!”
他的吼声如同闷雷,撞击在四周的钢铁巨人身上,激起一连串“嗡嗡”的回响,仿佛整个车间都在为他的暴怒而颤抖。
“有种你就给老子记住了!你惹错人了!今天,老子就算把这座破工厂一寸一寸地拆了,也要把你这个缩头乌龟给揪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阴沉和狠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到时候,老子会亲手把你身上的骨头一根根敲碎,把你剁成肉酱喂狗!”
吼声在车间里久久回荡,除了这暴戾的回响,再无任何其他声音。
彪子内心比任何人都清楚,对方就是吃准了他们不熟悉地形,在这里跟他们玩捉迷藏的游戏。如果继续像刚才那样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追逐那些声音和光影,最终的结果,只会被这个躲在暗处的“鬼魂”活活耗死,一个一个地被分割、被解决掉。
他必须改变战术,必须将这场游戏的主动权,重新夺回到自己手中!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那三个已经如同惊弓之鸟的弟兄,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通怒喝:“都他妈给老子站直了!看看你们那点出息!被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就吓成这样了?龙哥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被他这么一吼,那三个小弟虽然依旧心有余悸,但还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彪子强迫自己那颗几乎要被怒火烧毁的大脑冷静下来,开始飞快地思考对策。他那双凶悍的眼睛,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整个车间的复杂结构,脑海中迅速构建起一张简易的行动地图。
片刻之后,他眼中闪过一丝狠辣的决断。
“都给老子听好了!”他将剩下的三人召集到身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新的命令,“从现在开始,不管听到什么声音,看到什么影子,谁他妈都不准再擅自行动!都听清楚了没有?!”
“听……听清楚了,彪哥。”
“很好。”彪子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指向车间的南北两端,“现在,我们放弃追逐。我们不找他了,我们用最笨的办法,把他从洞里‘挤’出来!”
他指着一个身材相对瘦高的青年和另一个留着寸头的汉子:“你们两个一组,负责西边这一侧。从南墙开始,朝着北墙,像篦子梳头一样,一寸一寸地给老子往前推!”
接着,他又拍了拍身边那个最为壮硕的、仅次于他的打手的肩膀:“我们两个一组,负责东侧。跟他们一样,从南到北,同步推进!”
彪子的战术虽然粗暴,甚至可以说是“笨”,但在这种敌暗我明的复杂巷战环境中,却往往是最为有效的。
“都给我记住!”他再次压低声音,强调着战术的核心,“两组人之间,必须始终保持在对方的视线范围之内!你们那边有任何情况,老子这边要能第一时间看到,随时能过去支援!反过来也一样!我们要像一把钳子,把这片区域里的所有空间,一点点地夹死!每一根管道后面,每一个反应罐的夹缝,每一个楼梯下面,都不要放过!都他妈给老子搜仔细了!”
“他只有一个人!”彪子的声音里充满了强大的自信和狠厉,“我们现在还有四个人!只要我们抱成一团,稳扎稳打,他那些偷袭的小把戏就全都没用了!我倒要看看,他这个鬼,到底能藏到什么时候!”
这个老江湖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凶悍和经验,瞬间就为几个已经濒临崩溃的小弟重新注入了主心骨。他们脸上的恐惧和茫然,逐渐被一种更原始的、嗜血的凶狠所取代。
“是!彪哥!”三人齐声应道,声音低沉而有力。
“把老三拖到墙角,让他自己待着。”彪子最后命令道,“行动!”
彪子的新战术,几乎在开始执行的瞬间,就立刻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他们不再理会任何可能出现的、来自暗处的骚扰。两支两人小队,如同一对钢铁的蟹钳,一东一西,保持着大约十五米的间距,开始对这个巨大的钢铁丛林,展开地毯式的、极具压迫感的搜索和清理。
他们的动作不再慌乱,而是充满了目的性。每向前推进几米,都会停下来,一人负责警戒四周,另一人则仔细地检查该区域内所有可能藏人的角落。巨大的反应釜背后、堆积如山的废弃零件堆、黑暗的楼梯井下方……任何一个视觉死角,都被他们用手中的钢管和砍刀,狠狠地捅刺、敲打,确认无人后才继续前进。
在这两把铁钳稳步的推进下,林岳之前可以自由穿梭、腾挪闪躲的巨大空间,开始被急剧地压缩。
此刻,他就如同一片壁虎,悄无声息地贴在一个离地足有七八米高的、横贯车间的粗大通风管道的顶部阴影里。透过管道和下方平台之间的缝隙,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彪子等人那如同篦子梳头般的搜索队形。
他的额角,第一次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麻烦了。”林岳在心中暗道,“这家伙,不是个没脑子的草包。他开始用最笨的办法了,可有时候,最笨的办法,恰恰也最管用。”
他之前的“鬼影”游击战,之所以能够成功,完全是建立在对整个车间地形的绝对熟悉,以及利用了敌人初来乍到的信息差和心理恐惧。
但现在,彪子直接放弃了与他进行这种技术性的周旋,而是选择了最不讲道理的“清场”模式。在这种模式下,林岳对地形的熟悉优势被大幅度削弱,因为无论他躲藏的地点多么巧妙,只要对方的“篦子”足够细,就总有被“梳”出来的那一刻。
而一旦他在开阔地带被这两组人同时发现,面对四个手持武器、作战经验丰富的亡命徒的包夹,他就算身手再好,也断无生还的可能。
下方的搜索仍在继续。
“当!当!当!”彪子正用手中的砍刀,狠狠地敲击着每一个他经过的铁皮储物柜,巨大的噪音在车间里回荡,充满了示威的意味。
另一侧的小队,也已经搜索到了他藏身管道的正下方区域。其中一个小弟甚至抬起头,用怀疑的目光,向他所在的这片浓重阴影里扫了一眼。
林岳立刻屏住了呼吸,将整个身体压得更低,心脏在胸腔里如同擂鼓般狂跳。
幸好,由于光线的原因,那个小弟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很快便移开了视线,继续向前推进。
林岳知道,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游击战的时间已经结束。随着他能活动的区域被一寸寸地蚕食,接下来,必然是真正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面对面的生死决战。
他必须在自己被这把不断收紧的“铁钳”彻底夹死之前,抢先一步,将他们所有人,都引入自己预设好的、那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陷阱里。
那个堆满了面粉的死亡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