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彪子带着他那四个已经有些心浮气躁的手下,一脚踏入那座巨大的反应车间时,一股混杂着铁锈和尘埃的阴冷气息便扑面而来,与外面烈日下的酷热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每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里,简直就是一座由钢铁浇筑而成的、毫无生机的原始丛林。
十几个高耸入云的巨大反应釜,如同沉默的钢铁巨人,投下大片大片浓重而扭曲的阴影,将本就昏暗的空间分割成无数个光怪陆离的区块。无数条锈迹斑斑的楼梯、悬空的金属平台和检修走道,在半空中纵横交错,结构之复杂,足以让任何一个初次踏入此地的人瞬间迷失方向。而那些粗细不一、如同巨蟒般盘根错节的管道,更是将整个空间缠绕得密不透风,形成了一个立体的、充满了死角的巨大迷宫。
阳光只能从屋顶那几个巨大的破洞中艰难地挤进来,形成一道道笔直的光柱,光柱中,无数漂浮的尘埃缓缓舞动,如同另一个沉默世界里的生灵。而在光柱照耀不到的地方,则是更深邃、更粘稠的黑暗,仿佛随时都会从里面扑出什么择人而噬的怪物。
“嗒……嗒……嗒……”
他们的脚步声在这里被放大了数倍,每一次落下,都会在空旷的车间里激起一连串诡异的回响,听起来不像是五个人,倒像是有十几个人正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包围过来。
彪子立刻停下脚步,和他身后的小弟们迅速背靠背,组成了一个最基本的环形防御阵型,每个人的后背都紧紧地贴着同伴,手中的砍刀和钢管则紧张地对准了四周的黑暗。
“都他妈给老子看紧了!”彪子压低了声音,对着耳边的同伴低声喝道,“这地方邪门的很!别他妈东张西望,守住自己那一片!”
然而,除了他们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周围再无任何动静。
“彪哥……”一个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的小弟,声音已经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信上说的那个叫‘许山’的家伙,和他的手下呢?怎么……怎么到现在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这个问题,也正是彪子心中最大的疑惑和不安。按照龙哥的说法,对方既然敢主动约战,必然是有所依仗。可他们从进厂到现在,除了那个该死的油污陷阱,连半个人影都没碰到。这种反常的平静,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主动走进了一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嘴里,四周的钢铁和阴影,都是那巨兽的獠牙和喉咙。
就在他们所有人精神高度紧张,神经已经绷成一根即将断裂的细弦时——林岳的“表演”,正式开始了。
“当!”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他们左前方约三十米外,一个巨大反应釜的背后响起。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车间里却如同惊雷炸响。
“在那边!”
彪子等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如同惊弓之鸟,瞬间将所有武器都指向了声音来源的方向。
“上!干死他!”彪子怒吼一声,率先提着砍刀冲了过去。
四个人紧随其后,脚步声在车间里踩踏出“咚咚咚”的巨大回响。然而,当他们气势汹汹地冲到那个反应釜背后时,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只有一根锈蚀的管道静静地躺在那里,地面上连个脚印都没有。
“妈的!”彪子狠狠地一脚踹在反应釜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就在他们因为扑空而感到一阵恼火和茫然,注意力还集中在前方时——
“刷!”
一道刺眼的光亮,突然从他们身后,位于二楼平台的一个阴暗角落里一闪而过,随即立刻熄灭,快得如同一道错觉。
“后面!”一个眼尖的小弟惊恐地大叫起来。
五个人又立刻掉转方向,朝着二楼那个平台冲去。可等他们顺着锈迹斑斑的楼梯冲上平台时,面对他们的,依旧是空无一物的黑暗和死寂。
“我操你妈的!”那个脾气最暴躁的招风耳小弟气得破口大骂,“有种的给老子滚出来!别他妈跟个老鼠一样躲躲藏藏!”
两次扑空,让他们所有人的心态都开始变得焦躁起来。这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未知恐惧,远比直接面对十个手持利刃的敌人,更加折磨人的意志。
“都给老子冷静点!”彪子虽然也怒火中烧,但他毕竟经验更丰富,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声命令道,“都别乱!所有人回到一楼,贴着墙走!他妈的,我就不信这个鬼能飞天遁地!”
就在他们准备重新组织队形,沿着一条相对狭窄的、两侧都是管道的通道返回一楼中心时,林岳为他们准备的第三道“菜”,已经悄然就位。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那个刚才摔了个狗吃屎的小弟,他急于挽回颜面,脚步迈得又快又急。
突然,他的脚踝处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绊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让他整个人瞬间失去重心,再次以一个无比狼狈的姿势向前扑倒!
“砰!”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在了身前的一根粗大管道上,顿时鲜血直流,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后面的人猝不及防,险些撞成一团。
“怎么回事?!”彪子怒吼着上前,这才发现在离地不到十厘米的高度,一根颜色与地面灰尘几乎融为一体的细铁丝,正紧紧地绷在那里。这根铁丝的两端,分别系在两侧管道的阀门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无法被察觉。
“妈的!出来!是哪个狗娘养的在装神弄-鬼!”彪子终于彻底被激怒了,他挥舞着砍刀,对着四周的黑暗疯狂地咆哮着,“有种的就滚出来跟老子真刀真枪地干一场!躲在暗处算什么英雄好汉!”
但是,回应他的,只有车间里那空洞而悠长的回声,仿佛是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的无能狂怒。
而在他们头顶上方,十几米高的一处管道交错的阴影里,林岳如同一个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幽灵,正冷静地俯瞰着下方这群已经逐渐失去理智的“猎物”,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连续的骚扰和陷阱,终于让这群亡命徒的心理防线开始出现了裂痕。
那个脾气最暴躁的招风耳小弟,此刻双眼已经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变得通红。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右侧一个通往二楼的楼梯上,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在那儿!我看见了!”
这一次,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狂躁,怒吼一声,甚至没有跟彪子打任何招呼,便脱离了队伍,像一头发疯的公牛,独自一人提着钢管朝着那个楼梯猛冲了上去。
“回来!蠢货!”彪子想伸手去拉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小弟三步并作两步,疯了一样地冲上了二楼平台,然而,等待他的依旧是那令人绝望的空旷。他喘着粗气,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却连个鬼影子都没发现。
就在他因为再次扑空而感到一阵失望和愤怒,刚刚转过身准备返回时异变陡生!
他头顶上方,一块原本用于检修管道的、悬在空中的长方形铁制盖板,突然毫无征兆地,“哐啷”一声巨响,脱离了卡槽,携带着至少二三十斤的重量,垂直地掉了下来!
这块铁板,早已被林-岳事先松动了固定的螺丝,只用一根细线牵引着,而线的另一头,就在那个小弟踏上平台的瞬间,被林岳从远处的阴影中轻轻拉动。
那个小弟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头顶一阵恶风袭来。
虽然铁板的边缘因为角度问题,没有直接砸中他的脑袋要害,但却结结实实地、以一个倾斜的角度,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左边肩膀和后背上!
“嗷——!”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划破了整个车间的死寂。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他砸得跪倒在地,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显然是肩胛骨已经骨裂。剧烈的疼痛让他手中的钢管脱手而出,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哀嚎着。
他彻底地,失去了所有的战斗力。
“老三!”
听到这声惨叫,彪子等人顿时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上什么阵型,纷纷朝着楼梯上冲去,查看同伴的伤势。
而林岳,要的就是这个机会。
就在他们所有人阵型大乱,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受伤同伴身上的一刹那,他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鬼影,悄无声息地从另一侧的管道阴影中滑落,双脚落地没有发出一丝声响,随即迅速地闪身进入了车间更深处、管道更加密集复杂的区域,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成功了。
不仅兵不血刃地废掉了敌方一个战斗力,更重要的是,他用这种神出鬼没、如同鬼魂索命般的方式,将一颗名为“恐惧”的种子,狠狠地种进了在场每一个敌人的心里。
彪子看着在地上痛苦呻吟、已经完全站不起来的手下,脸色铁青,难看到了极点。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神里第一次充满了深深的忌惮。
他终于意识到,他们今天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许山”派来的使者。
而是一个对这里每一寸地形都了如指掌,将他们这群在道上令人闻风丧胆的“过江龙”,当成猴子一样戏耍的、真正的“鬼魂”。
他知道,如果再这么被动地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下去,他们这几个人,迟早会被一个一个地、用这种折磨人的方式给活活玩死。
必须改变策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