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罗令就站在了校舍门口。木门敞着,风从山口吹进来,带着雪水融化的湿气。他低头看了看手背,那道青灰纹路还在,颜色淡了些,像一道旧疤。昨晚的事像一场梦,可青铜墙基还立在村道外,一圈完整,没人再敢靠近。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木牌,上面是昨晚用炭笔写的字:“青山村文化传习所”。没上漆,也没刻,就这么挂着了。
王二狗第一个赶来,手里拎着个铁皮桶,里面装着昨夜烧剩下的火把头。“挂这儿?”他指了指门框右侧。
罗令点头:“就这儿。”
“真不焊那推土机?”王二狗咧嘴,“焊成个雕塑,底下写‘赵崇俨到此一游’,多解气。”
“我们不是报仇的。”罗令把木牌钉上去,“是教东西的。”
王二狗挠了挠头,把铁皮桶放下,又从兜里掏出个手机。“那我直播说啥?‘欢迎家人们来到不开发的村’?”
“说你昨天怎么认出地锁纹的。”罗令转身进屋,“说你祖上是守夜人,不是笑话。”
王二狗一愣,随即笑了:“行,那我可得穿整齐点。”
老槐树下,人陆陆续续来了。有扛锄头的,有牵孩子的,也有蹲在石墩上抽旱烟的。没人提昨夜的事,可眼神都往青铜墙基那边瞟。李国栋拄着拐,慢慢走过来,站定后没说话,只是把拐杖往地上一顿,像是敲了个节拍。
罗令从教室搬出一张旧桌子,放上那块双玉合璧的拓片。阳光斜照过来,拓片上的纹路微微发亮,像是活的。
“今天起,课表改了。”他说,“上午教拼音算术,下午教古法技艺。水钟、星象、陶纹、竹编,谁会,谁来教。”
底下有人问:“这些能当饭吃?”
“能。”赵晓曼从后头走来,手里抱着一摞教案本,“王二狗直播卖的竹篮,纹样来自祠堂地砖。城里人买它,就为这‘老味儿’。咱们不是卖货,是把日子过成文物。”
孩子堆里有个小胖子嘟囔:“我想学拍视频,不想背口诀。”
赵晓曼翻开教案本,把残玉碎片夹在纸页间。她走到古井边,调整石槽角度。阳光穿过槽口,落在本子上,玉纹投影出来,竟是一幅星图,缓缓转动。
孩子们围上去,惊叫:“动了!真的动了!”
“这是三百年前先民看天的方式。”她指着投影,“你们拍视频,用手机定位。他们用星位定方。差的不是工具,是眼睛。”
小胖子伸手指着图上一点:“那这儿是哪儿?”
赵晓曼没答。她用红笔轻轻圈住那个坐标,像批改作业。
王二狗举着自拍杆凑过来:“家人们,看见没?咱村的课本会发光!这叫‘活态教学’!”
镜头扫过李二柱教孩子拼陶片,赵晓曼带女生测水位,李国栋坐在井台边,教几个少年辨北斗偏角。没人穿演出服,也没摆姿势,就这么自然地教着、学着。
中午,应急部长带着几个人进村。身后跟着穿西装的外宾,胸前别着联合国徽章。
“仪式定在下午。”部长低声对罗令说,“就在老槐树下。你准备句话。”
“说啥?”
“你想说的。”
下午三点,太阳偏西。村民站成半圈,孩子在前,老人在后。外宾打开摄像机,记录仪架在石桌上。
罗令站在拓片前,双玉合璧的图影投在身后的墙上。他没看稿子。
“有人问,你们守的是过去,能指向未来吗?”他顿了顿,“我想说,我们守的不是石头,是先民用血写下的尊严。他们把规矩刻在砖上,埋在地下,等八百年后有人能读懂。”
台下,赵晓曼眼眶红了。
“真正的考古,不在发掘。”他举起拓片,“而在让每一代人,都能在泥土里听见祖先的呼吸。”
掌声响起来。有人抹了把脸,有人低头擦鞋,像是怕眼泪掉进土里。
王二狗举着手机,镜头晃了一圈:“看见没?咱村的考古课,今天开讲了!”
仪式结束,外宾合影后离开。部长临走前拍了拍罗令肩膀:“保护机制下周启动。不干预,只记录。”
罗令点头。
他回到校舍,发现门缝里塞了张纸条。展开看,是赵晓曼的字:“井边课,照常。”
他走出去。春阳融雪,井台边站着一排孩子。赵晓曼正用粉笔在石板上画星轨。
“昨天的口诀还记得吗?”她问。
“记得!”孩子们齐声答,“子午定轴,卯酉分潮,北斗偏七度,春汛到。”
她点头,翻开教案本。残玉碎片贴在一页空白纸上,阳光穿过窗棂,照在玉上。投影浮现,不是星图,是一条蜿蜒水道,两岸有古塔轮廓,中间标着几个红点。
她没出声,只用红笔圈住其中一个。
笔尖顿了顿。
窗外,王二狗正教两个少年绑竹矛。李国栋坐在老位置,闭眼听风。
赵晓曼合上本子,抬头看了看天。
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