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把玻璃管塞进防水包,手指还在抖。耳膜像被压着一块铁,呼吸时喉咙发紧。他靠着潭边石头坐下,解开潜水服的扣子,冷风一吹,肩头肌肉抽了一下。
赵晓曼蹲在他旁边,拧干毛巾递过去。她手腕上的玉镯贴着皮肤,微微发暖。王二狗在岸上收绳,探灯电池快耗尽了,光晕一圈圈缩回去。李二柱站在几步外,盯着自己湿透的鞋尖,没说话。
就在这时,天边亮了。
不是日出,也不是云开。是月亮——两轮月亮,一前一后浮上山脊,轮廓几乎重合,清光叠成一片银白,洒在潭面,水纹不动,像凝固的镜。
“双月?”王二狗抬头,手里的绳子滑了一截,“这……真有这事儿?”
李二柱猛地抬头,望向村口石碑方向。那上面刻着“月双临,道始通”,他昨夜才拓下来,当时还不信。
罗令没动。他正低头拍打小腿,想让血液循环快些。可就在他抬手的瞬间,胸口一烫。
残玉贴着皮肤,热得像要烧起来。
他立刻闭眼,手指按住玉面。老槐树下的静心法自动浮现在脑子里——呼吸放慢,肩松,背直,心沉。他知道这感觉,玉要带他走。
赵晓曼察觉不对,伸手扶他肩膀:“怎么了?”
话音未落,罗令已盘膝坐定,双手交叠压在玉上。他整个人静下来,像被月光钉在了原地。
双月完全重叠的一刻,玉光一闪。
他眼前黑了。
梦里,是一座高台,立在海边山崖。石阶被潮气浸得发黑,台上站着一个人,披着麻布长袍,头戴羽冠,手里托着一面铜盘,盘心嵌着磁针,正缓缓转动。
星图在头顶铺开。北斗低垂,南斗斜指,磁针忽然一颤,指向东北方同一片海域。
画面一转,海面风暴翻滚,船队破浪前行。旗舰船头,郑和立于罗盘前,铜针同样指向那片海。针尾刻着龙纹,与罗令那块残玉的断口严丝合缝。
两根针,隔着数百年,在同一片星空下,同步偏转。
梦中没有声音,但罗令“听”到了——一种低频的震颤,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钟鸣。他看见古越祭司将铜盘埋入地底,郑和则将一枚玉片封进船舱暗格。两地相隔千里,却在同一时刻,完成了某种交接。
他想往前走,看清更多,可脚下一空,梦碎了。
他猛地睁眼,冷汗顺着鬓角流下。双月已经开始分离,天光渐淡。
赵晓曼一直守在他身边,手没松开过。她声音很轻:“你去了多久?”
“不知道。”他喘了口气,抬手抹了把脸,“但我知道了——郑和的罗盘,不是按西洋星图校的。他用的是古越人的观星法。”
她没惊讶,反而点头:“我也看到了。”
“什么?”
“《青山星历》。”她从背包里抽出一本薄册,纸页泛黄,边角卷起,“外婆留下的。上面记着,‘双月同天’只在大启之年出现。最近一次,是永乐七年,郑和返航那年。”
罗令接过册子,翻到那页。字迹细小,墨色沉稳:“月双临,星轨合,海图现,舟归岸。”
他手指停在“海图现”三个字上。
赵晓曼又把玉镯贴到星历图上。镯子温热,光点正好落在郑和船队返航节点,与罗令梦中所见的海域完全重合。
“这不是巧合。”她说,“是约定。他们留下线索,等我们在这天,看见同样的星。”
王二狗走过来,脸色发白:“村里乱了。”
“怎么?”
“老人说双月叠影是亡魂回乡,已经开始烧纸钱了。年轻人拍视频,说外星人要来了,直播标题都起好了——‘青山村惊现时空裂缝’。”
李二柱突然站出来:“我去说。”
“你说?”王二狗皱眉,“你连话都少说一句,去跟谁说?”
“我去祠堂。”李二柱低头,从怀里掏出那块骨片,“我祖上犯的错,我得补。现在,我知道该怎么补。”
他快步往村里走,脚步越来越稳。
王二狗看着他背影,挠了挠头:“这人……真变了。”
罗令站起身,腿还有点软。他掏出防水本,翻开空白页,凭着记忆画下梦中星图——北斗偏角、南斗间距、磁针指向,一笔不落。
赵晓曼凑近看,对比星历,轻声说:“完全吻合。”
“不止是吻合。”罗令指着那片海域,“古越人用鲸骨记算法,郑和用罗盘走航线。他们不是两拨人,是一条路。这条路,从三千年前就开始铺了。”
“所以骨片上的螺旋符号……”
“是交接的印记。”他合上本子,“他们把知识传下来,不是为了藏,是为了等。”
王二狗忽然喊:“灯亮了!”
两人抬头。祠堂方向,长明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昏黄的光顺着石阶往上爬。巡逻队举着火把,沿村道走动,嘴里喊着老调:“守夜迎辉,平安无灾——”
这是“观星节”的老规矩,几十年没人提了。王二狗记得罗令讲过一次,今晚全用上了。
李二柱站在石台上,手里举着骨片。村民围在下面,有人举手机拍,有人合十祷告。
他声音不大,但清晰:“碑上写,‘月双临,道始通’。这不是灾,是开门的信号。祖宗留下东西,不是让我们怕,是让我们接。”
底下安静了几秒。
一个老人颤声问:“那你手里那片骨头,是啥?”
李二柱举起骨片:“这是祖宗刻的信。它说,路通了,该走了。”
人群骚动起来,但不再是恐慌。有人开始议论:“是不是要找东西?”“罗老师他们下水,是不是就为这个?”
王二狗咧嘴笑了:“成,这文化人当得值。”
罗令望着祠堂方向,残玉贴在胸口,热度还没散。他忽然想起梦中最后的画面——祭司埋下铜盘时,地面刻着一个标记,和骨片末端的三道波纹加星芒,一模一样。
“海眼归位,龙脉重启。”他低声念出石碑上的那句话。
赵晓曼靠他肩上:“他们等的不是某个人,是某种觉醒。今天,它来了。”
他没说话,只是把残玉按得更紧。
双月彻底分开,一前一后悬在天边。星光稀薄,可山林间仿佛有某种东西苏醒了。风穿过老树,叶片翻动的声音,像在传递某种密语。
王二狗搓了搓胳膊:“我咋觉得……地在震?”
罗令蹲下,手贴地面。土层深处,传来极细微的震动,规律,持续,像某种机械在运转。
赵晓曼也蹲下来:“不是地震。是……什么被启动了。”
李二柱从村里跑回来,喘着气:“石碑动了!”
“什么?”
“底座的石板,自己移开了一条缝!里面……有东西反光!”
罗令立刻起身,往村口走。脚步刚动,残玉又是一烫。
梦中图景再次浮现——石碑下埋着一块铜板,板上刻着航线,起点是青山村,终点是一艘无名船,船头嵌着鲸骨罗盘。
他停下,回头看向赵晓曼。
她正望着石碑方向,玉镯的光映在她眼里,像火种。
“该去找船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