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土机的引擎还在响,履带卡在土里,车头一寸寸往下沉。司机猛踩油门,金属摩擦声刺耳,可底盘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咬住,动不了。赵崇俨跳下车,冲到车前,一脚踹在履带轴上,吼:“挖!给我挖出来!下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工人抄起铁锹往下刨,刚挖两下,铲子碰到了硬物。不是石头,是青铜。
青灰色的金属块从土里露头,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像藤蔓,又像水流,顺着地势蔓延开去。王二狗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那纹路,指尖一颤:“这……这不是村志里画的‘地锁图’吗?”
没人接话。三百多村民站在村道两侧,火把举得笔直,光映在脸上,没人眨眼。他们看着罗令。
罗令低头,手背那道青灰纹路还在发烫,热度顺着血脉往上走,却不再刺痛,反而像有股力在推他往前。他抬头,看向赵晓曼。
她站在老槐树下,手腕空了。玉镯摘了下来,托在掌心。那玉色温润,内里有细丝般的光游动,像活的一样。她没说话,只是把玉递向他。
罗令从怀里取出残玉。半块青灰石片,边缘不齐,是他从小戴到大的东西。两块玉一靠近,就轻轻震了一下,发出一声极轻的鸣响,像风掠过古井。
赵崇俨猛地扭头,指着他们:“你们干什么!那是文物!不能私自动!”
没人理他。
罗令和赵晓曼并肩走向老槐树根。树根盘结处,有一块石板,表面凹陷,形状如龙,头朝东,尾向西,眼窝位置正好能嵌入双玉。那是祖上传下的“龙槽”,谁也不知道用途,只当是古树根基的装饰。
两人跪下。
罗令将残玉放进龙首凹槽,赵晓曼把玉镯嵌入龙尾。两块玉一入位,整块石板突然一震,青光从缝隙里窜出,像活了的脉络,顺着地表往四面八方爬。
“这是什么鬼东西!”赵崇俨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发紧,“快拍!快拍下来!这是非法装置!”
他身后几个随从举起手机,刚打开摄像,屏幕突然一闪,黑了。再按,没反应。所有电子设备在同一秒失灵。
地底传来轰鸣。
不是爆炸,也不是地震,是齿轮转动的声音,沉重、缓慢,却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道。推土机底下,土层开始塌陷,三米深的地下,一截截青铜墙基破土而出,层层叠叠,像古塔的地基,又像锁链的环扣。墙基升起时,自动咬合,将推土机的履带死死卡在中间,连螺丝都拧不动。
赵崇俨冲过去踹墙基,脚刚碰上,一股震劲反弹回来,把他掀翻在地。他爬起来,脸色发白:“不可能……这不可能……哪来的古代机械?”
李国栋拄着拐,走到村碑前,弯腰,从石缝里抽出一面褪色的红旗。他没展开,只是握在手里,轻轻拍了拍旗面。
“八百年前,罗家先祖带着族人建村,定下三条规矩。”他声音不高,却传得远,“一不卖地,二不拆屋,三不离根。这墙基,是那时候埋的。说是‘地锁’,其实是‘心锁’。只要村里人还在,心没散,它就能醒。”
赵崇俨冷笑:“老糊涂!你们以为这是神话?这是违法占地!我要告你们毁坏设备、妨碍公务!”
话音未落,村口方向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
一队黑色越野车冲破晨雾,驶入村道。车身上印着应急部徽标,领头那辆停下时,车门打开,应急部长亲自下车。他没穿制服,只一身深色夹克,帽檐压得很低。
他没看赵崇俨,也没看推土机,而是盯着那截破土而出的青铜墙基,盯着地上蔓延的青光脉络,盯着三百村民手中高举的火把。
他摘了帽子。
然后,他朝罗令走来。
全场安静。
他在罗令面前站定,看了眼他手背的纹路,又看了眼老槐树下的龙槽,双玉正静静嵌在石缝里,光流转不息。
“我们来晚了。”他说。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封面印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标志。他翻开,念出一段话:“根据全球活态文化遗产紧急评估协议,青山村因完整保留‘文明自维系统’原型,具备不可复制的历史价值与技术逻辑,现正式列为‘世界级活态文物’,受国际公约保护。”
他合上文件,看向赵崇俨:“你手里的‘特批文件’,是伪造的。省里没有这项审批,国际海洋集团也从未注册。你涉嫌伪造公文、非法侵占、蓄意破坏文物,现在,我以国家应急部门名义,对你实施现场控制。”
赵崇俨脸色铁青:“你胡说!我有关系!我有人!你动不了我!”
部长没理他,转向罗令:“我们收到南海沉船的坐标数据,结合星图石牌的共振频率,确认了双玉的全球定位功能。它不只是信物,是文明火种的钥匙。而你们,是真正的守护者。”
罗令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手背的纹路。那道青灰裂痕,还在发烫,但热度已经不一样了。不再是外来的冲击,而是体内的流动,像血,像脉,像根扎进了土里。
赵晓曼站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两人的指尖碰到一起时,龙槽里的双玉突然一亮,青光顺着地脉往外扩散,一直延伸到村外的山脚、溪流、古道。所有埋在地下的青铜机关,全数激活。墙基继续上升,形成一圈完整的环形防御带,高两米,厚半米,表面刻满古文与星图。
村民们的火把还在烧,光映在青铜墙上,照出一片流动的影。
王二狗咧嘴笑了:“咱村……真有城墙啊。”
李国栋拄着拐,走到罗令身边,低声说:“你爹当年护的,不只是树,是这块地。他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把根找回来。”
罗令点头。
他弯腰,伸手摸了摸青铜墙基。金属冰凉,但内里有温热的脉动,像心跳。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双玉归位,不是为了锁住什么,而是为了让它重新活过来。
他抬头,看向村外的山。
山雾未散,可他知道,那雾里藏着的,不只是过去的影子,还有未来的路。
部长走过来,低声问:“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罗令看着他:“这村,不用开发。”
“我知道。”
“也不用宣传。”
“我也知道。”
“但它得活着。”罗令说,“像以前那样,自己呼吸,自己长。”
部长沉默几秒,点头:“可以。联合国特派观察员三天后到,我们会建立保护机制,不干预,只记录。”
罗令没再说话。
他转身,走向校舍方向。赵晓曼跟上。
两人走过村道,火把的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青铜墙基上的纹路还在亮,一节节,像血脉复苏。
走到校舍门口,罗令停下。
他从脖子上取下残玉,看了看,又放回去。
玉还在。
根也在。
他推开门,走进教室。黑板上还留着昨天的拼音课笔记,粉笔字工整。他拿起黑板擦,轻轻擦掉“b、p、m、f”,重新写下两个字。
“回家。”
赵晓曼站在门口,看着他。
他转过身,说:“明天开始,教孩子们认古文。”
她点头:“好。”
外头,青铜墙基的最后一节完成合拢,发出一声低鸣。像钟,像风,像老槐树在夜里轻轻晃动。
火把一支支熄了。
可墙基底部,一盏长明灯悄然亮起,幽幽的光,照着“青山村”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