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从海面爬上来,贴着船壳往上涌,像一层湿冷的布裹住了整艘渔船。罗令坐在甲板上,背靠着舱门,手还搭在那块星图石牌上。指尖的热度没散,皮肤底下像是有东西在游动。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背。
一道青灰色的纹路正从旧伤处蔓延出来,细密如裂痕,形状和他胸前那半块残玉的断口一模一样。他用指甲在掌心划了一下,疼,意识立刻回拢。可那纹路还在,微微发烫,像烙上去的印子。
“你脸色不对。”赵晓曼蹲下来,伸手想扶他肩膀。
指尖刚碰上他手腕,两人同时一震。
眼前景象变了。
风浪滔天,一艘明代战船在巨浪中倾斜。甲板上的人跪成一圈,中间摆着双玉碎片,光从裂口里溢出来。一个穿青袍的老者举起玉片,念着听不清的口诀,随后将碎片抛入海中。落水瞬间,海面裂开一道光痕,像烧红的铁条压进水面,久久不散。
画面一转,又是另一片海域,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光痕。一共六次,每一片玉落水,那道光就烙得更深一分。最后,所有光痕在海底连成一个环,隐隐指向某个中心点——青山村所在的方位。
幻象退去,两人喘了口气,额头都出了汗。
赵晓曼往后退了半步,声音有点抖:“我们……一起看见了?”
罗令没答。他盯着自己手背的纹路,心跳沉稳。刚才那六道光痕的位置,他全记住了。不是靠记忆,是那纹路在发烫,每到一个点,就跳一下。
“不是看见。”他说,“是它在认。”
王二狗从船头跑过来,鞋底在甲板上打滑。“雾太厚了,雷达还是黑的,连鲸群都看不见了。”他喘着气,“刚才那头大个儿的,背上有Y字伤的,沉下去就没再浮上来。”
罗令慢慢站起身,走到船边,把手贴在冰冷的船舷上。雾气扑在脸上,带着咸腥味。他闭眼,手背纹路又是一阵灼热。这一次,不是回忆,是感应。
海底有东西在动。
不是鲸群那种温顺的波动,也不是洋流的节奏。那东西移动时,水压像被什么吸住,形成短暂的真空带。更怪的是,它身上有一丝极弱的震动,频率和残玉共鸣时一样。
“关掉引擎。”罗令说。
“啥?”王二狗愣住。
“关掉所有带电的,连手电都别开。”
赵晓曼立刻进舱拔电源。王二狗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渔船彻底静下来,浮在雾里,像被世界遗弃。
三人都没说话。
雾中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金属撞在礁石上,但没回音。接着,船底传来一阵震动,不剧烈,却持续不断,像有什么东西正从下方缓缓升起。
王二狗趴下身,耳朵贴在甲板上听。“不是船,也不是鱼……动的方式不对。”
罗令蹲下来,手掌按在甲板接缝处。纹路烫得厉害。他顺着那股热意,慢慢移动手,直到停在右舷第三块木板上。
“在这下面。”他说。
话音刚落,船身猛地一斜。不是撞击,是水被抽走的感觉,整艘船往下陷了半尺,又弹回来。接着,一团黑影从雾里浮上来,贴着船侧缓缓掠过。
体积比渔船大,轮廓模糊,看不出是船是物。表面不反光,像吸走了周围的雾。它移动时没有水花,也没有声波,可罗令手背的纹路一直在跳,频率越来越快。
“它带玉息。”罗令低声说,“被人激活过。”
“谁干的?”王二狗压低声音,“赵崇俨?”
“不止他。”赵晓曼盯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能激活玉息的,得有碎片,还得懂口诀。这不是一个人能做的事。”
罗令没接话。他脑子里闪过刚才幻境里的画面——六片海域,六道光痕。有人在找那些碎片,而且已经找到了至少一块。
船重新稳住,雾依旧浓。
王二狗搓了搓胳膊:“这鬼天气,连星星都看不见,咱们现在往哪走?”
罗令抬起手,看着纹路的走向。它从旧伤处延伸出来,末端微微指向东南。“先避开刚才那东西的路径。”
“你靠这个认方向?”王二狗瞪眼。
“它在回应。”罗令说,“每块碎片落海,都会留下烙印。现在有人动了其中一块,它醒了,我也醒了。”
赵晓曼忽然伸手,轻轻碰了下他手背的纹路。
又是一阵短暂的共感。
这次只有画面,没有声音。一片荒岛,沙滩上插着半截断裂的罗盘,锈迹斑斑。一个穿潜水服的人蹲在旁边,手里拿着一块发着微光的石头。石头裂成两半,中间嵌着一枚玉片。他把玉片取出来,放进防水袋,站起身。
镜头一晃,拍到了那人后颈上的刺青——一只眼睛,瞳孔是数字“7”。
画面断了。
赵晓曼缩回手,脸色发白:“有人在系统性地回收碎片。”
“不光回收。”罗令盯着东南方向,“他们在用碎片定位剩下的。刚才那黑影,是探测器,不是船。”
王二狗咽了口唾沫:“所以咱们现在是……被锁定了?”
“暂时不会。”罗令把手收进袖子,“它刚才没攻击,是在扫描。扫描需要时间,也需要信号。我们断了电源,它拿不到完整数据。”
“那它还会回来?”
“会。”罗令点头,“下次不会这么安静。”
舱内应急灯闪了一下,又灭了。赵晓曼检查了线路,摇头:“电池撑不了多久。”
王二狗搓着手:“总不能在这干等吧?雾不散,又没信号,连呼救都发不出去。”
罗令走到船尾,从怀里掏出骨笛。笛身温润,内壁还残留着一丝青光。他没吹,只是用指尖摩挲着吹口。
“鲸群能传讯。”他说,“但它们不会无故离开。刚才那头带头的,背上有Y字伤的,它沉下去,是因为感应到了什么。”
“什么?”
“同类的死讯。”罗令抬头,“或者,敌人的信号。”
赵晓曼翻开手记,湿纸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她还记得最后记下的坐标。“如果那些碎片真的连成环,那每一块都是节点。动一块,整个系统都会震。”
“所以先民才用血盟书立誓。”罗令看着她,“不是怕人抢,是怕人唤醒。”
王二狗突然抬手:“等等!水下有光!”
三人扑到船边。
幽蓝色的光从海底升起,不强,像萤火虫群,聚成一条线,朝着东南方向延伸。光点之间有规律地闪烁,三短,两长,再三短。
罗令瞳孔一缩。
那是骨笛的起音节奏。
“不是鲸群。”他说,“是别的东西在回应。”
“谁?”王二狗问。
罗令没答。他把手伸进水里,纹路烫得几乎冒烟。那股热意顺着血管往上爬,一直通到太阳穴。
他闭眼,看见了。
海底,一块玉碎片静静躺在沙床上,周围围着六具白骨,摆成环形。光从玉缝里渗出,一明一灭,像在呼吸。
那不是遗物。
是信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