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令的手没抖。
赵海涛的枪口还举着,指着他眉心。三十米的距离,子弹眨眼就能穿透头骨。罗令却缓缓松开弩弦,连弩垂下,抵在石阶边缘。
王二狗在身后低吼:“你放下了?!”
罗令没答。他左手探进胸前口袋,指尖触到那块温润的玉镯——赵晓曼留下的。右手攥紧脖子上的残玉,两块玉一碰,玉面那道血痕忽然泛起微光,像被点燃的火线,顺着纹路蔓延。
他双膝一弯,跪在石阶裂缝前。
这道缝,是老槐树根脉延伸出来的地眼,也是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地方。残玉入梦时,总有一道青铜光从这里升起,笼罩整个村子。他一直不信那是防御,只当是幻象。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不是梦里的光,是等了八百年的启动信号。
双玉并列,压向裂缝。
地面猛地一震。
石板下传来沉闷的齿轮咬合声,像是某种古老机关被唤醒。青石缝隙里,开始渗出青铜色的光流,不烫,不刺眼,像地底的血脉重新开始流动。光流顺着石阶往上爬,爬上祠堂墙角,爬上校舍屋檐,爬上每一寸被先民踩过的土地。
赵海涛冷笑:“你们的破玉,挡得住炸药?”
他抬手,点燃了绑在腰间的引信。火线“嗤”地燃起,蛇一样钻进背包里的炸药包。
可就在火线燃到一半时,光流升腾而起,形成半球形罩体,从村口一路蔓延,将整个青山村罩了进去。
第一颗子弹射来。
是赵海涛开的枪。子弹飞到离罗令三寸处,突然停滞,接着像被无形的火炉熔化,变成一颗赤红铁珠,叮当一声坠地。
无人机镜头俯拍下去,青山村像被扣进一枚巨大的青铜古印里。光罩表面泛着温润的金属光泽,映着火把,映着星夜,也映着三百村民静立的身影。
王二狗抬头看天,三百架黑机还在盘旋,可信号突然中断。所有屏幕变黑,设备自动关机。他猛地拍了下控制盒,没反应。
“怎么回事?!”
他回头,想喊罗令,却发现罗令已经站了起来。工装外套脱了,露出内衬上手绘的《古村风水图》。图上双玉位于龙脉交汇点,正与脚下地眼重合。
“这不是魔法。”罗令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是八百年没断的念想。他们打不进来,因为——我们从没想过逃。”
话音落,祠堂方向传来声音。
是赵晓曼。
她的声音像从地底浮上来,又像从风里飘来,不靠喇叭,不靠设备,却清晰得像贴着耳根说话。
“这是先民留给守村人的最后礼物——当血脉与信念合一,土地自会护人。”
王二狗猛地抬头:“她在哪?!”
镜头切不到,但声音继续传来。
“你们不是在等胜利,你们已在守护。”
李二柱站在祠堂门口,手里还握着老弩。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骨片。那上面的纹路,和残玉的裂痕,竟然在光罩升起的瞬间,微微发烫。
他抬头看天。光罩外,赵海涛的人疯了。
枪火如雨,子弹打在光罩上,全数熔成赤红液滴,像血泪一样坠地。有人扔出手雷,爆炸的火光刚起,就被光罩吞噬,连烟都没升起来。
“不可能!”赵海涛吼着,又掏出一枚雷管,“给我炸!炸穿它!”
可雷管刚点燃,引信燃到一半,火光就熄了。不是被扑灭,是自己灭的,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断了。
他不信邪,连点三枚,全一样。
光罩内,没人说话。
村中老人开始哼唱古谣,调子低沉,是祖上传下来的守夜曲。妇女蹲在屋檐下缝补,针线穿过布面,发出细微的“嚓嚓”声。一个孩子蹲在水渠边,拾起之前叠的纸船,轻轻放进水流里。
纸船漂着,穿过光罩映下的青铜色波纹,像穿过一道时间的门。
王二狗站在罗令身边,嗓子发干:“这光……到底是什么?”
罗令看着光罩外焦躁的敌人,又回头看了眼祠堂方向。
“是文明的形态。”他说,“不是武器,是证明。证明我们没丢根。”
王二狗咧了下嘴,想笑,可眼眶突然发热。他抬手抹了把脸,低声说:“我王二狗……也算守过一回。”
赵海涛终于停了手。
他站在光罩外,枪扔了,雷管也扔了,只剩一双眼死死盯着罗令。他不信神,不信命,可眼前这一幕,超出了他所有认知。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罗令没答。他弯腰,捡起刚才那颗熔化的铁珠,握在手里。铁珠还烫,可他没松手。
“你们打的是村子。”他说,“我们守的是人。”
赵海涛喉咙动了动,还想说什么,可就在这时,光罩忽然波动了一下。
不是破裂,是共振。
从祠堂方向,一道声波传来,频率极低,像钟鸣,又像心跳。光罩随之震颤,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纹路,和残玉上的裂痕一模一样。
紧接着,赵晓曼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近,更清晰。
“双玉涅盘,光启八方。青山村,不是终点,是起点。”
罗令低头看地。裂缝里的光流更盛了,像地脉彻底苏醒。他忽然想起梦里那个画面——古越祭司站在观星台,手中罗盘与郑和船队的铜针重合,指向同一片海域。
那时他以为是线索,现在才懂,那是传承。
不是一个人的使命,是一代代人用信念堆出来的路。
王二狗突然抬手:“你看!”
光罩外,赵海涛的人开始后退。不是撤退命令,是本能。他们盯着光罩,眼神发直,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有人转身就跑,有人跪在地上,手抖得连枪都拿不住。
可就在这时,光罩内,李二柱忽然抬手,指向祠堂后墙。
“有动静!”
罗令猛地转身。
祠堂后墙的石板微微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移动。那不是敌人,不是机关,是地脉本身在调整。石板缝隙里,渗出更多青铜光流,顺着墙根流向村中古井。
井水开始泛光。
一圈圈涟漪扩散,水面倒映的星空,和现实不一样。那是永乐七年的星图,和双月同天那晚完全重合。
罗令快步走过去,蹲下,手贴井沿。
井底传来低频震动,像某种信号在传递。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是回应。
赵晓曼的声音从井口浮起,轻得像风:“他们收到了。”
罗令没抬头。他盯着水面,看着那片不属于现在的星空,缓缓点头。
光罩外,赵海涛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着村里的一切——火把照着老人缝补,孩子放船,女人哼歌,男人握锄。他们不怕,不逃,甚至不看外面。
他们就像一直活在这样的光里。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防御。
这是常态。
他咬牙,从怀里掏出对讲机,想下令强攻,可按下通话键,只听到一片静音。
对讲机屏幕裂了,不是摔的,是内部电路自己烧毁的。
他抬头,死死盯着罗令:“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罗令站起身,走到光罩边缘,离他三米远。
“我们不想干什么。”他说,“我们只是活着。”
赵海涛眼眶充血:“就为了活着,值得搭上一切?”
罗令看着他,忽然笑了下,很淡,却像山风刮过老槐树。
“你不懂。”他说,“根在,人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