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裁决的日子,像在薄冰上行走,每一步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叶凡照常处理着其他工作,但眼角余光总会不自觉瞥向陈处长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留意着内线电话是否会突然响起。
处里的气氛也有些微妙。小赵似乎看出了什么,送文件时低声问了句:“叶科,清源那个件,没事吧?”
叶凡只是摇摇头,没有多说。老张则一如既往地沉稳,仿佛什么都没察觉。
两天后的上午,陈处长把叶凡叫了进去。
文件还摊在桌上,旁边多了一张便签纸,上面是王主任龙飞凤舞的批示,只有简短的八个字:
“情况已知。按程序办。”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像一阵风,轻轻拂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陈处长指了指那批示,语气平淡:“领导指示了,按程序办。你之前提的建议,有道理,但时机不合适。这个项目省里催得紧,清源那边也立了军令状,不能再拖了。”
他拿起笔,在叶凡那份写有建议的拟办单上,直接划掉,重新批道:“拟同意。请相关处室速办。”
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叶凡看着那被红笔果断划去的字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了一下,随即又松开。没有愤怒,没有失望,甚至没有太多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他坚持的“稳妥”,在更高的“效率”和“大局”面前,轻飘飘地,就被放下了。
“我知道了,陈处。”叶凡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嗯,”陈处长放下笔,抬眼看他,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叶凡,你年轻,有想法,是好事。但在机关里,很多时候,不仅要考虑‘该不该’,更要考虑‘能不能’,以及‘什么时候能’。有些事,不是不对,只是不合时宜。明白吗?”
不合时宜。四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叶凡心中某个一直模糊的锁扣。
他忽然明白了,他那封匿名信之所以能起效,或许正是因为时机凑巧,正处于项目审批前期的敏感节点,那点“疑问”恰好被需要谨慎对待的部门捕捉到,成了一枚小小的筹码。
而这一次,项目已进入冲刺阶段,省里领导高度关注,他这点基于“可能存在风险”的谨慎,自然就成了不合时宜的“杂音”,需要被迅速清除。
“我明白了,谢谢陈处指点。”叶凡低下头,语气诚恳。这一次,他是真的明白了。规则之内,亦有高下之分,时机之辨。
“去吧,文件抓紧流转出去。”陈处长挥挥手。
叶凡拿起文件,转身离开。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脚步似乎更沉稳了一些。那点因坚持而带来的轻微刺痛,迅速被一种更现实的认知所覆盖、抚平。
他将文件交给小赵,吩咐道:“按陈处批示,立即转相关处室办理,跟进一下进度。”
“好的,叶科。”小赵接过文件,看了一眼上面的批示,眼神微微一动,但什么也没问,转身去办了。
叶凡坐回自己的位置,看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他打开一份新的文档,开始起草另一份无关紧要的通知。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清脆而规律,像他此刻的心跳,平稳,没有任何波澜。
他想起唐若雪曾经质问过他:“你的理想,是不是只剩下往上爬了?”
当时他无法回答,甚至有些恼怒。
但现在,他仿佛能给出一个更清晰的答案了。
或许不全是。但至少,他更深刻地认识到,只有爬得足够高,掌握足够的分量,他那些关于“稳妥”、“程序”、“公平”的想法,才不至于总是被当作“不合时宜”的东西,被轻易地搁置,被轻轻地放下。
权力本身不是目的,但没有权力,很多正确的想法,连被认真倾听的资格都没有。
这次“轻放”,没有打击到他,反而像一次淬火,让他内心某些柔软的部分,变得更加坚硬、冷静。
他不再去纠结清源市那个项目最终会如何,那些农户的命运会怎样。那不是他此刻能左右的事情。他能做的,是汲取这次教训,更精准地理解这里的游戏规则,更巧妙地运用自己手中的微小权力,在“合适”的时机,去做那些“可能”正确的事。
他关掉文档,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省委政法委研究室刘峰的号码。就是那个在他提拔副科后主动加他微信的年轻干部。
“刘科,我叶凡。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便饭,聊聊近期的一些政策动向……”
他需要更广阔的信息网络,需要更早地感知到“时机”的来临。
电话那头传来刘峰热情的声音。
叶凡的嘴角,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符合社交礼仪的、恰到好处的弧度。
放下电话,他看向窗外。天色湛蓝,白云舒卷。
塔内的空气,依旧有些稀薄,但他似乎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呼吸节奏。
轻放,不是结束,是另一种开始。是褪去书生意的开始,是真正融入这场权力游戏的,成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