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放”事件像一场无声的细雨,洗去了叶凡身上最后一丝书生意气。
他不再将规则视为僵硬的条框,而是开始将其理解为一种流动的、需要精准把握时机的“势”。
他意识到,个人的谨慎与坚持,若不能嵌入这更大的“势”中,便如同螳臂挡车,徒劳无功。
他开始有意识地“织网”。
与政法委研究室刘峰的便饭,只是一个开端。他不再被动地等待工作交集,而是主动出击,利用办公厅信息枢纽的优势,以及“王主任看重年轻人”这块隐约的招牌,谨慎地拓展着自己的交际圈。
他约请发改委负责项目审批的年轻骨干“交流学习”,席间不经意地提及清源市项目后续可能需要的省级配套政策,对方心领神会,表示会“重点关注”;
他与财政厅预算处的科长建立联系,讨论专项资金使用效率时,巧妙地了解了近期资金拨付的优先领域;
他甚至与省委组织部干部三处一位副处长搭上了线,在一次关于年轻干部培养的座谈会后,交换了联系方式,偶尔就一些不涉密的干部动态信息互通有无。
这些交往大多始于工作,止于信息交流和浅层的人情往来。叶凡分寸把握得极好,从不提过分要求,也绝不轻易承诺,只是播种,耐心等待可能在未来某个时刻发芽的机会。
他像一个勤奋的蜘蛛,在庞大权力结构的边缘,悄无声息地编织着一张属于自己的、纤细却可能关键的信息与人脉网络。
他的目光也不再局限于本处室、本办公厅。他开始系统性地研究省里主要领导的公开讲话、调研轨迹和批示风格,试图从中捕捉政策风向和关注焦点。
他阅读省内重要的政策研究和经济分析报告,甚至找来一些知名学者的内部发言稿,努力提升自己看待问题的宏观视野和理论深度。
这种变化是内化的,但细心的旁观者依然能察觉到。他在处务会上的发言,不再仅仅是就事论事,开始能够引述相关政策背景和其他厅局的类似做法,提出的建议也更具操作性和前瞻性。
陈处长偶尔会投来赞许的目光,王主任在一次听取他关于某个信访积案化解思路的简短汇报后,破天荒地多问了几句,最后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思路打开了,不错。”
这种认可,比任何公开的表扬都更有分量。
与此同时,他与唐若雪的世界,彻底成为了两条再无交集的平行线。她的朋友圈偶尔更新,内容多是普法宣传、公益法律援助的招募信息,或是某个底层劳动者维权成功的简短捷报。
叶凡每次都会默默看完,从不点赞,更不评论。那些文字和图片,像来自另一个星球的光信号,遥远,陌生,却偶尔会在他心湖最深处,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混合着怀念与怅然的涟漪,随即又迅速归于平静。
他知道,他选择的这条路,注定是孤独的。情感的牵绊已被他亲手斩断,如今能支撑他前行的,只有对更高位置的渴望,以及那种渴望背后,隐约浮现的、或许能真正“说了算”的未来图景。
这天下午,他接到清源市赵主任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赵主任的语气比以往更加热情,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恭维。
“叶科长!一直想给您打电话道个谢!上次那个地块调整的请示,多亏了您这边高效运转,省里这么快就批下来了!真是帮了我们大忙啊!”赵主任的声音透过听筒,显得格外洪亮。
叶凡拿着话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赵主任太客气了,这是办公厅分内的工作,主要是清源市的基础工作做得扎实,符合政策要求。”
他绝口不提自己那份被划掉的拟办意见,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过。
“是是是,政策是根本!不过叶科长您年轻有为,考虑问题又周到,将来必定前途无量!”
赵主任话锋一转,压低了些声音,“下次来省城,一定给个机会,让我和老陈一起,再好好向您汇报工作,表示感谢!”
“赵主任言重了,欢迎来指导工作。”叶凡客气地回应,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挂了电话,叶凡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赵主任的感谢,与其说是对他个人的,不如说是对他身后所代表的权力位置的敬畏。
他那次微不足道的“设障”,或许在对方看来,是一种姿态,一种需要被安抚和化解的“潜在阻力”。而如今障碍消除,项目顺利推进,这种“感谢”便如期而至。
这就是权力的逻辑。它不需要你每次都赢,但需要让人知道,你有制造麻烦的能力,并且懂得在合适的时候收手。
他将身体靠向椅背,目光扫过办公室。小赵正在电脑前忙碌,老张戴着老花镜翻阅文件,一切如常。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同了。
那张由信息、人脉、对权力运行规律的洞察以及对自身欲望的清醒认知所编织成的网,正在悄然成形。它还不够强大,不足以捕获大鱼,但已经足够让他在这个波谲云诡的体系中,更稳地立足,更清晰地看清方向。
他拿起笔,在一份文件的边角,写下几个只有自己能看懂的关键词和联系人人名。
织网,是为了等待。
等待那个真正属于他的,“合时宜”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