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入秋,省府大院里的银杏树开始染上浅浅的金黄。叶凡坐在办公室里,处理着日常公文,心境却比窗外渐凉的天气更加复杂。
父亲的事情虽已平息,但那道依靠“关系”解决问题的痕迹,像水渍般留在他心里,不易干透。
“叶科,”小赵拿着一份文件和一个看起来颇为考究的深蓝色硬纸盒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点好奇,“门卫刚送过来的,说是给您的,落款是……清源市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
叶凡的心微微一沉。他接过文件,是一份关于开发区近期工作成效的简报,属正常的工作交流范畴。但他的目光,更多地落在了那个硬纸盒上。盒子不大,没有任何商品标识,触手质感细腻。
“放这儿吧。”他语气平淡地对小赵说。
小赵放下东西,识趣地离开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叶凡一人。他没有立刻打开盒子,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纸盒表面。清源市,赵主任。在这个时间点,送来一份常规简报和一个不明所以的“礼物”,其用意不言自明。是为了感谢之前项目审批的“高效”?还是为那封匿名信风波后的“冰释前嫌”?抑或是,一种更隐晦的、对未来的“投资”?
他沉吟片刻,还是打开了盒子。里面衬着柔软的丝绒,躺着一支深灰色的金属外壳钢笔。笔身线条流畅,做工精湛,笔夹上有一个极其细微的、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出的国外奢侈品牌标志。叶凡对奢侈品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这个牌子的钢笔,价格绝非他一个副科级干部日常消费水平所能及。
盒子里没有卡片,没有只言片语。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物件,随简报附送而已。
叶凡拿起那支笔,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笔身很沉,不仅是物理上的重量,更是一种象征性的沉重。它代表着某种越过正常公务往来界限的“心意”,一种试图将关系从“公对公”转向更私人、更暧昧层面的试探。
收,还是不收?
这是一个远比修改文件、协调会议更直接、也更危险的考验。
收了,意味着他默许甚至接受了这种超越界限的“友好”,他与赵主任之间那层薄薄的、依靠职务维系的关系纱幕将被揭开一角。未来清源市再有类似事情,他还能否像上次那样,试图去设置障碍?手短之后,嘴还硬得起来吗?
不收,固然干净,但也可能被视为一种不识抬举、刻意划清界限的姿态。可能会得罪赵主任,甚至可能通过他,影响到王主任对自己“成熟度”的判断。在有些人看来,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如何担当更重要的职责?
他将钢笔在指间转动着,笔尖在灯光下反射出一点寒芒。他想起了调研时看到的那片瓦砾,想起了唐若雪质问他的话语,也想起了父亲事件中自己动用的那点“关系”。
规则,人情,原则,利益……这些词汇在他脑中盘旋、碰撞。
最终,他将钢笔缓缓放回了盒中,盖上了盖子。
但他没有立刻将盒子退回,也没有打电话给赵主任严词拒绝。那样太生硬,太不留余地,不符合他如今的行事风格。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小赵的分机。
“小赵,你进来一下。”
小赵很快推门进来。
叶凡将那个深蓝色盒子推向桌沿,语气如常:“清源市送来的简报我看了。另外还有这个盒子,里面是支笔,可能是他们那边搞活动多的纪念品吧,我用不着。你看着处理一下,处里谁需要就给谁,或者放到公共文具柜里都行。”
他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甚至有些多余的“纪念品”。他将“礼物”的性质,重新定义回了“公务纪念品”的范畴,并且以一种公开的、不以为意的方式进行了处置。
既没有私下收受,保全了自身;也没有直接退回,拂了对方面子;还通过小赵的口,将这件事以一种“叶科长不在意这种小东西”的姿态,无形中传递出去。
小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好的,叶科,我明白了。”他拿起盒子,没有多问,转身离开了。
叶凡看着小赵离开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这个处理方式,算不上完美,但至少在当前情况下,是他能想到的、最符合“分寸”的做法。它像一道柔韧的屏障,既挡住了直接的诱惑,又没有完全关闭那扇可能还需要往来沟通的门。
他知道,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随着他位置的提升,这样的“礼物”和试探只会更多,更隐蔽,也更难以拒绝。每一次应对,都是对他定力和智慧的考验。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准备继续工作。然而,那支钢笔冰冷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他指尖。
它提醒着他,在这座“象牙塔”内,诱惑与风险并存,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而他坚守的那条底线,在现实复杂而黏稠的泥沼中,正变得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需要耗费心力去辨认和维护。
窗外的银杏叶,在秋风中轻轻摇曳。
一片金黄,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