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调会的成功,像一剂强心针,让叶凡在办公厅的立足之地变得更加坚实。
陈处长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正的倚重,处里一些稍具敏感性的文件,开始直接流转到他的手上阅知。甚至连其他处室的同事,见到他时打招呼的笑容也真切了许多,偶尔还会半开玩笑地称他一声“叶大拿”。
叶凡依旧保持着谦逊和勤勉,但内心深处,那份初来时的局促和不安,已被一种悄然滋长的自信所取代。
他开始更从容地行走在这座大院之中,步伐稳健,目光平和。他不再仅仅是一个学习者,更逐渐成为一个参与者,甚至在某些微小领域,成为了一个可以信赖的执行者。
这天下午,他需要去城东的开发区分送几份紧急文件。路程不近,坐公交地铁辗转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他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头,又想到文件的重要性,心里微微一动。
他想起处里老张上次去机场接机,回来时好像报销了出租车费。他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因公外出且路途较远或时间紧急时,经处领导默许,可以乘坐出租车,费用由单位承担。
这算不算“路途较远或时间紧急”?
他走到陈处长办公室门口,门开着,陈处长正在接电话。叶凡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待。陈处长看到他,对着电话“嗯”了几声,然后用手捂住话筒,抬眼询问地看向他。
叶凡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而不刻意:“陈处,我去开发区送文件,路程比较远,怕耽误时间,想打个车过去。”
陈处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意思是“去吧”,便又继续接听电话。
这个轻描淡写的挥手,像一道无声的许可,打开了某个小小的阀门。叶凡心中那点微不足道的顾虑瞬间消散了。他回到座位,拿起文件和背包,步履从容地走出了办公楼。
站在大院门口,他第一次不是因为私事而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坐进开着冷气的车厢,报出目的地,整个过程流畅而自然。司机按下计价器,红色的数字开始跳动。
车子汇入车流,将闷热和喧嚣隔绝在外。叶凡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一种微妙的、区别于乘坐公共交通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不是舒适与否的问题,而是一种……效率的体现,一种身份的暗示。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挤在人群中的普通科员,他因为“公事”而拥有了使用更便捷交通工具的“资格”。
这是一种很小的特权,小到几乎不值一提,但却如此真实。
送达文件很顺利。回程时,他同样选择了出租车。下车时,他接过司机递来的发票,小心地抚平褶皱,将它和之前那张一起,夹进了工作笔记本的内页。
那张薄薄的纸片,仿佛不仅仅是一张报销凭证,更像是一枚小小的勋章,记录着他第一次主动运用规则,为自己、也为工作争取到的“便利”。
晚上,他坐在书桌前,准备填写报销单。他看着那两张出租车发票,金额不大,程序合规,理由充分。但他落笔时,还是下意识地顿了顿。他想起了调研时那几个农民的眼神,想起了唐若雪在工地上奔波的背影。
这种对比让他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不适,像羽毛轻轻拂过,几乎难以察觉。
他甩甩头,将这点情绪驱散。这只是工作需要,符合规定,无可指摘。他熟练地填好报销单,贴上发票,在“事由”一栏工整地写下:“因紧急公务,前往开发区送取文件。”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唐若雪没有发来消息,她的朋友圈更新停留在三天前,是一张夜色中律所灯火的照片。
他忽然很想问她,如果她知道他今天因为“公事”打了车,会怎么想?会觉得他变得世俗了吗?还是会理解这只是工作环境的一部分?
他最终没有问出口。他知道,他们之间横亘的,已经不仅仅是空间的距离。
他关掉台灯,躺在床上。黑暗中,那两张出租车发票的形状,似乎还在眼前隐约浮现。
这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甚至可以说是机关里最寻常不过的日常。但叶凡知道,这是一个标志。标志着他开始真正地、从内心深处认同并融入这套运行规则。他不再仅仅是被动接受,而是开始主动地、有意识地利用规则来服务于自己和工作的需要。
第一次,他主动为自己争取并享受了体制内微不足道却实实在在的“便利”。
这只是一个开始。就像第一道细微的裂纹,出现在他曾经纯粹的理念冰面上。他知道,随着时间推移,这样的“第一次”会越来越多,那冰面下的水流,也会因此而变得更加复杂、难以捉摸。
他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而在他寂静的内心世界里,某种变化,已经悄然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