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研报告提交上去后,如同石沉大海,一连几天没有回音。叶凡表面上依旧按部就班地处理着日常事务,内心却不免有些忐忑。他不知道那份精心打磨却又自我阉割的报告,是否能入得了领导的法眼。
这天下午,陈处长从王主任办公室回来,脸色比平时明亮几分。他走到叶凡办公桌前,敲了敲桌面。
“小叶,手头的事先放一放。王主任交代了个紧急任务,下周三,办公厅要牵头召开一个关于优化营商环境的跨部门协调会,规格不低,几个相关厅局的分管领导都要参加。”
陈处长语速略快,“会议的前期筹备和材料准备工作,王主任点名,由你主要负责。”
叶凡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剧烈地跳动起来。负责一个跨部门协调会的筹备?这不再是协助,不再是记录,而是独当一面的开始!
他甚至能感觉到办公室里其他同事投来的、混合着惊讶与探究的目光。
“我?”尽管极力克制,叶凡的声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对,就是你。”陈处长肯定地点点头,眼神里带着鼓励,也有一丝审视,
“王主任看了你写的调研报告,认为你思路清晰,考虑问题也比较周全。这是个锻炼的好机会,别紧张,按流程来,处里会支持你。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或者请教老张、小赵他们。”
“是!陈处,我一定尽全力!”叶凡挺直腰板,语气恢复了沉稳,但胸腔里的激荡只有他自己知道。
王主任看到了他的报告,并且给予了肯定!这份肯定,化作了一股强大的动力,瞬间冲散了之前因报告内容而产生的些许空洞感。
他立刻进入状态。陈处长将基本的会议背景和要求交代清楚后,叶凡回到座位,第一时间找来类似会议的过往方案和纪要,仔细研究其中的门道:会议议程如何设置,参会单位如何确定,通知怎么写,背景材料需要准备哪些,会场如何布置,甚至茶歇和座次有什么讲究……
他列了一份详尽的任务清单和时间节点,像一部突然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开始高速运转。
起草会议通知,反复核对参会单位名单,确保没有遗漏;与相关处室和厅局沟通协调,确认发言时间和议题;搜集、整理、汇编各部门提供的背景材料,去粗取精,形成一份简明扼要的会议参考;甚至亲自跑去会议中心查看场地,与工作人员确认设备调试和座位安排……
几天里,叶凡忙得像只旋转的陀螺。他第一次如此深入地接触到机关内部协同运作的复杂齿轮。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A厅局对议题顺序有异议,b单位负责材料的同志出差了,c部门反馈说分管领导那天可能有其他安排……
他学着陈处长的样子,打电话沟通时语气不卑不亢,遇到推诿时耐心解释协调,出现突发情况时沉着应对,寻找替代方案。他发现自己过去几个月观察和学习到的那些“规矩”和“分寸”,在此刻全都派上了用场。
他不再只是一个被动的执行者,而是需要主动思考、判断、甚至做出微小决策的协调者。这种掌控感,虽然范围有限,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
小赵私下里对他说:“叶哥,可以啊,这次可是露脸的机会,王主任看着呢。”
老张也拍拍他肩膀:“放手干,流程上把握准就行。”
同事们的态度,让他更加确信,这次“机会”的重量。
周三上午,会议如期举行。叶凡早早来到会场,最后一次检查了席卡摆放、材料分发、设备运行。他看着各部门领导陆续入场,按照他精心准备的座次图落座,会场秩序井然。
王主任主持会议。会议过程中,叶凡坐在后排的记录席上,除了负责必要的会务保障,他的主要任务是聆听和学习。
他看着王主任如何引导议题,如何调和不同部门的意见分歧,如何在僵持时抛出折中方案,最终推动会议达成共识。
那些在文件上枯燥的政策条款,在此刻变成了活生生的利益博弈和权责划分。而王主任展现出的那种在高位者举重若轻的掌控力,更是让叶凡暗自心折。
会议顺利结束。参会领导们陆续离开时,王主任走在最后,经过叶凡身边时,脚步略微停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但就是这轻轻的一个点头,让叶凡心中那块悬了几天的大石,终于稳稳落地。他甚至感到一丝轻微的眩晕,那是高度紧张后松弛下来的生理反应,也是被巨大认可冲击的心理悸动。
他成功了。独立负责的第一个重要任务,圆满收官。
晚上,他拖着疲惫却兴奋的身体回到公寓。窗外夜色阑珊,他却毫无睡意。第一次,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这座庞大机器中的价值——不是作为一个模糊的新人,而是作为一个能够解决问题、推动事情前进的、具体的“叶凡”。
他拿起手机,迫切地想要分享这份喜悦和成就感。他点开唐若雪的对话框,输入:“若雪,我今天……”
打了几行字,描述会议的顺利和自己负责的重要性,但最终,他还是逐字删除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的兴奋与成就,建立在无数琐碎的事务协调和程序正确之上,与唐若雪正在经历的、那些关乎个体命运的具体抗争相比,似乎显得有些……“技术化”,甚至苍白。
他放下手机,走到窗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
机会来了,他抓住了。他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赢得了更进一步的信任。
但当他独自面对这成功的寂静时,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微小的声音在问: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你证明的,究竟是什么?
他没有答案。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勾勒出“象牙塔”坚硬而庞大的轮廓。他站在塔内,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又向上攀登了一步。
只是塔内的空气,似乎也因此,变得有些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