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石室中的光阴仿佛被永恒的寒冰与流转的星辉凝固定格。白茯苓像一只真正认命(至少表面如此)的困兽,蜷缩在冰玉床的一角,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或闭目调息,极少与沈清辞交流,更不再做任何徒劳的试探或激烈的反抗。
她沉默地服用沈清辞提供的丹药,沉默地食用那些取自魔宫的灵食,沉默地接受他每隔一段时间便注入体内的、用于巩固疗愈的精纯灵力。她的伤势,在这种近乎奢侈的、由当世两大巅峰强者“联手”(尽管一方是被迫)提供的资源滋养下,以远超预期的速度好转。
破碎的经脉被一寸寸修补、重塑,变得更加坚韧宽阔;枯竭的本源如同干涸的河床重新得到滋润,缓慢却持续地恢复着生机;体内肆虐的魔毒与阴蚀之力,被沈清辞的冰寒灵力和珍稀丹药一点点拔除、净化。只有丹田深处那道与魔丹药力紧密结合的封印枷锁,以及神魂中古老的同心印,依旧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地盘踞着,提醒着她真正的处境。
她变得异常安静。除了必要的进食、服药和配合疗伤,她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靠着冰玉床头,望着石室顶部那些天然形成的、冰冷而规律的岩石纹路,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这具日渐康复的躯体。偶尔,她会拿起沈清辞之前凝聚的那面冰镜,对着镜中依旧覆着冰蚕丝绫的脸,长久地、沉默地注视。
沈清辞似乎对她的“安分”颇为满意,或者说,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不再多言,只是每日例行公事般检查她的恢复情况,调整灵力的输入,更换丹药,然后便回到石室另一端,沉浸在他自己的调息或是对那星辰结界的细微调整之中。两人之间,维持着一种冰冷而脆弱的平衡,仿佛隔着无形的冰墙,各自守着各自的领域。
直到这一日。
白茯苓如常拿起冰镜。冰蚕丝绫已经戴了许多日,该更换了。她熟练地解开固定丝绫的灵力节点,将其轻轻揭下。
冰凉的空气拂过脸颊。她微微侧头,对着镜面。
镜中的脸庞,依旧苍白,却不再是那种毫无生气的惨白,而是透出了一丝久违的、属于健康肌肤的莹润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原本交错狰狞在左颊至下颌的那三道冰痕与毒刃伤口——象征着沈清辞的失控与魔宫遭遇的耻辱——此刻已然消失不见,只留下三条极淡极淡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粉色细痕,若不凑近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伤……好了?
白茯苓怔了怔,几乎不敢相信。她凑近镜子,指尖小心翼翼地抚上那处皮肤。触感光滑,只有极其细微的、新肉长成后特有的柔软凸起感。没有疼痛,没有麻痒,只有一片完整的、属于她自己的肌肤。
她反复确认,甚至调动起一丝微弱的神识去感知皮下的情况。确实,伤痕深处的组织也已完全愈合,残留的冰寒剑意与魔毒被彻底清除,没有留下任何隐患。
真的……好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冲破了这些日子以来她为自己筑起的、冰冷的麻木外壳。不是狂喜,不是激动,而是一种混杂着释然、酸楚、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轻松。
那三道伤痕,不仅是肉体的创伤,更是某种屈辱与无力感的象征。它们的消失,仿佛也带走了压在她心口的一部分沉重枷锁。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张久违的、几乎恢复完整的脸。虽然依旧没什么血色,眉眼间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冰冷,但至少……不再那么狰狞,那么触目惊心。
唇角,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一个极淡极淡的、几乎看不出弧度的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悄然绽放。像冰封的湖面,被阳光照到的一角,悄然融化了一点点。
这笑容转瞬即逝,很快被她重新敛起,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但那双一直死寂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了一点微弱的光亮,重新燃起。
她默默地拿起新的冰蚕丝绫(沈清辞早已准备好放在一旁),却没有立刻覆上,只是拿在手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冰凉丝滑的布料。
伤好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离“伤势稳定”更近了一步,离沈清辞认为可以“出发”去执行使命的时刻更近了一步。
也意味着……她或许可以开始尝试一些,之前因为伤势过重而不敢轻易去做的……事情了。
比如,更深入地探究同心印的特性。
比如,尝试用那坛可能还在的“醉星酿”做点什么。
比如……寻找这星辰结界除了“力破”和“待时”之外,是否真的毫无破绽。
她需要更谨慎,更耐心。但至少,希望不再是完全的绝望。
白茯苓最后看了一眼镜中恢复的脸庞,眼神重新变得沉静而锐利。她将新的冰蚕丝绫覆上——并非为了遮掩伤痕(那几乎看不出了),更像是一种习惯,或者说,一种不愿以真面目完全暴露在沈清辞面前的自我保护。然后,她收起冰镜,重新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沉睡或放空。脑海中,无数个念头开始如同精密齿轮般,悄然转动、啮合,推演着各种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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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远离这片隐秘石室的广阔天地间,几股力量也正以不同的方式,朝着可能的目标汇聚。
魔宫。
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堪称刮骨疗毒般的清洗后,这座盘踞在晦暗山脉中的庞大宫殿群,终于暂时恢复了表面上的秩序与沉寂。只是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散不尽的血腥味和魔气焚烧后的焦糊气息,巡逻的魔族士兵眼神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惧与紧绷,连交谈都压低了声音。
魔尊路无涯,以雷霆万钧之势,用最残酷血腥的手段,将敢于觊觎“魔后”、乃至暗中勾结、意图不轨的势力连根拔起。副将黥魇及其党羽被处以最极致的刑罚,神魂俱灭,真灵溃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所有牵连者,无论职位高低,一律严惩不贷。短短时间内,魔宫上下被清洗了近三成,伏尸遍地,血流成河。
路无涯用最直接的方式,重新确立了自己无可动摇的绝对权威,也让所有幸存者明白,“魔后”二字,在魔尊心中是何等禁忌逆鳞,触之即死。
然而,当内部的威胁暂时肃清,暴怒的火焰稍稍平息后,另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焦躁的情绪,便如同跗骨之蛆般缠绕上路无涯的心头。
白茯苓……被沈清辞带走了。
那个该死的、虚伪的、趁虚而入的主神!
他派出了麾下最精锐的探子,动用了魔宫埋藏在三界各处的部分暗线,甚至不惜消耗本源,通过血脉或因果牵引进行大范围模糊感应(得益于之前疗伤时建立的联系,以及“魔后”这个名分带来的微弱因果),疯狂地搜寻着白茯苓和沈清辞的踪迹。
但沈清辞显然早有准备,行事极为谨慎,不仅隐匿了行踪,似乎还动用了某种极其高明的遮蔽天机、混淆因果的手段,让路无涯的搜寻一次次无功而返,如同撞入一片无边无际的迷雾。
越是找不到,路无涯心中的暴戾与焦灼便越是炽烈。血瞳中时常翻涌着毁灭一切的火焰,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整个魔宫都噤若寒蝉。他知道沈清辞带走白茯苓,绝不只是为了“保护”或“救治”那么简单。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定有着更深的图谋!
他必须尽快找到她!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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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处,远离魔域、相对安宁的地界。
陆时衍、苏见夏、赤炎以及部分伤势较轻的青云宗、天音宗弟子,在一处临时开辟的洞府中休整。他们同样在焦急地寻找白茯苓的下落。
当日秘境出口惊变,白茯苓强行撕裂通道独自离开,随后沈清辞与路无涯先后追去,引发魔宫动荡。他们在外界等了数日,只等到零星逃出的、对魔宫变故语焉不详的魔族俘虏,以及后续离开秘境、同样损失惨重的各派修士带来的混乱消息。
白茯苓生死未卜,沈清辞与路无涯皆下落不明。陆时衍心中忧虑重重,但他身为领袖,必须稳住局面,安置好伤员,并与各派协调后续事宜。
苏见夏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每日都要拉着赤炎询问是否能嗅到白茯苓的新气息。赤炎也急得团团转,额心的红石不断闪烁,竭尽全力感知着空气中那丝几乎断绝的、属于“茯苓姐姐”的微弱联系,却总是被更强大的、混乱的魔气与神力残留干扰,难以准确定位。
“陆师兄,我们不能干等着!” 苏见夏又一次找到陆时衍,眼圈泛红,“茯苓重伤,独自一人,又被那两个……男人盯上,处境太危险了!我们必须做点什么!”
陆时衍手握裂穹,眉头紧锁。他何尝不急?但盲目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沈清辞和路无涯皆是当世巅峰,他们若要隐匿,寻常手段根本难以追踪。
“见夏,稍安勿躁。” 陆时衍沉声道,目光看向一旁闭目仔细感应、鼻翼不住翕动的赤炎,“赤炎的天赋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此外,我已传讯回青云宗,请掌教师尊动用宗门至宝‘周天仪’进行推演,或许能有一线希望。同时,我们也需留意魔宫动向,路无涯寻人心切,其大规模动作或许会露出马脚。”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沈师弟……他带走茯苓,目的未明。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行事必有章法,不会轻易伤害茯苓性命。这或许是……不幸中的一丝转机。”
话虽如此,他紧握裂穹的手,指节却微微泛白。转机?或许是更大的危机。沈清辞身上那越来越明显的“主神”气息和行事风格,让他感到陌生而警惕。
苏见夏咬了咬唇,不再多说,只是走到赤炎身边,默默陪伴,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
赤炎忽然猛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亮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沮丧地摇了摇头:“还是不行……气息太乱了,断断续续,好像被什么东西罩住了……不过,刚才好像有一点点……属于茯苓姐姐本源的、很微弱很微弱的波动闪了一下,就在……那个方向!” 他指向东南方一片广袤而荒芜的山脉区域,但范围极大,无法精确。
即便如此,也让众人精神一振!
“好!” 陆时衍当机立断,“我们便往那个方向寻找!秦越,柳风,你们带一队人,以赤炎所指方向为中心,呈扇形向外仔细探查,注意一切异常灵力波动或战斗痕迹!清欢,星河,你们负责留守照看伤员,并与宗门保持联络!”
众人领命,立刻行动起来。
希望虽渺茫,但总算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冰封的石室内,白茯苓脸上伤痕初愈,心中筹谋暗起。
魔宫深处,路无涯焦灼暴怒,撒下天罗地网。
荒山之外,陆时衍等人循着微茫线索,踏上了寻人之旅。
无形的网正在收紧,命运的丝线再次开始交错、绷紧。
只待某个契机,便将引爆一场席卷多方、关乎爱恨、权谋与宿命的巨大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