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冰龙宫,寒晶阁内室。
经过一夜安眠(或许对某人来说并非如此),暖玉灵泉与珍贵丹药的效力,加上深沉无梦的睡眠,终于将白茯苓从极度的身心透支中拉了回来。
晨曦的微光透过冰晶窗棂,在室内洒下清冷而柔和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有助于安神定魄的龙涎香气息。
白茯苓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寒玉床榻的温润触感,以及周身经脉中灵力平稳流淌的舒适感。头痛和身体的酸痛几乎消失殆尽,唯有精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大起大落后的倦怠。
然后,她察觉到了异样。
温暖。
一种不属于寒玉床、也不属于龙宫清冷环境的、带着清冽寒松气息的体温,正从她身侧传来,与她隔着薄薄的寝衣布料紧密相贴。
她整个人,似乎被圈在一个坚实而充满存在感的怀抱里。背后是宽阔的胸膛,腰间横亘着一只手臂,她的脸颊甚至贴着一片微凉顺滑的衣料……
记忆如同潮水,带着些许迟滞和混乱,瞬间回笼——
雪山之巅的醉舞、与路无涯的打斗、脸上被划伤的刺痛、扔剑后崩溃的大哭、路无涯笨拙的安慰、共饮、醉酒、模糊的“小哥哥”、沈清辞突然出现、被拽入那个冰冷又熟悉的怀抱、乱七八糟的醉话、还有……给路无涯“呼呼”?
最后……似乎就在这个怀抱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白茯苓的身体,在意识到此刻处境和回想起昨夜种种(尤其是那些丢人现眼的醉话和举动)的瞬间,彻底僵住了!
血液仿佛一下子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她怎么……会在沈清辞怀里醒来?!
昨夜……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有没有再说出什么更离谱的话?做出什么更荒唐的事?
更重要的是……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这样抱着她?
无数疑问和巨大的窘迫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室内如同擂鼓。
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得太用力,生怕惊醒了身后的人。
然而,就在她试图以最轻微的幅度,一点点挪开身体,逃离这个令人窒息又心慌意乱的怀抱时——
横在她腰间的那只手臂,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仅仅是一瞬,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但那清晰的禁锢感和身后胸膛传来的、依旧平稳却无法忽视的存在感,让她明白,他醒了。
或者说……他可能一直就没睡。
这个认知让白茯苓更加头皮发麻。
逃不掉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了毕生的自制力,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羞耻、窘迫、慌乱、以及那丝不该有的、因这亲密姿势而泛起的隐秘悸动。
她必须立刻、马上,结束这尴尬且危险的局面。
于是,在沈清辞尚未有进一步动作、甚至可能还在等她反应的间隙——
白茯苓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用尽全力从他怀里弹了起来!
动作迅捷得几乎带起一阵风,也彻底脱离了那个温暖(对她而言却如坐针毡)的怀抱。
她甚至因为动作过猛,在冰滑的寒玉床沿趔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然后,她看也没看床上缓缓坐起的沈清辞,低着头,快步退到床榻三步之外。
“噗通。”
一声轻响,她竟是直接双膝跪地,上半身挺直,双手交叠置于额前,行了一个标准而疏离的、属于下属对至高神只的叩拜大礼。
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冷,甚至比平日更加平淡、更加没有波澜,带着一种刻意拉远的恭敬与卑微,清晰地回响在寂静的室内:
“泠音冒犯主神冕下,僭越失仪,昨夜醉后无状,冲撞尊驾。”
她顿了顿,头垂得更低,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公事公办的请罪:
“请主神冕下……恕罪。”
晨光中,她只穿着一身单薄的月白寝衣,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身影显得纤细而脆弱,却又因那挺直的脊背和低垂却倔强的头颅,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疏离与决绝。
她将昨夜所有混乱的、私人的、不堪的纠葛,用一个最标准、最遥远的“君臣之礼”,彻底划清了界限。
昨夜的醉酒、哭闹、胡言乱语、甚至那声“小哥哥”和“呼呼”,都只是“醉后无状”、“冲撞尊驾”。而她与主神青珩之间,只剩下“战神泠音”与“主神冕下”这层冰冷的关系。
沈清辞已经坐起身,玄青色的寝衣微微敞开,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片冷白的肌肤。他就那样坐在床边,冰蓝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跪在下方、以最恭敬也最伤人的姿态划清界限的白茯苓。
室内光线半明半暗,他脸上的神情看不真切,只有那周身骤然降低的温度和几乎凝滞的空气,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没有立刻叫她起来,也没有对那句“恕罪”做出回应。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
白茯苓维持着跪拜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交叠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许久,或许只是一瞬。
沈清辞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浸透了寒意的平静:
“起来。”
两个字,简洁,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白茯苓依言起身,依旧垂着眼,站得笔直,却不再靠近床榻半步,仿佛那里是雷池禁地。
沈清辞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掠过她恢复了光滑无痕的脸颊(他昨夜已亲自为她治愈),掠过她低垂的眼睫,最终落在她紧抿的唇瓣上。
他缓缓站起身,随手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动作依旧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个怀抱入眠的清晨从未存在过。
“龙宫赛事,”他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主神应有的、主宰一切的淡漠,“关乎冰魄龙魂玉。”
白茯苓心头一紧。果然,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她昨日摆烂说不参加,但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视沈清辞冰蓝色的眼眸,那里面深不见底,她看不透,也不想再费力去看透。
她微微躬身,语气恭敬而疏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公事公办的态度:
“属下明白。”
“昨日是属下意气用事,耽误正事。”
她顿了顿,清晰地说道:
“比武与歌试,泠音……会参加。”
她会参加。
不是以白茯苓的身份,不是以带着任何私人情绪的状态,而是以“战神泠音”的身份,为了完成“主神冕下”交代的、获取冰魄龙魂玉修复神髓的“任务”而参加。
泾渭分明,清清楚楚。
沈清辞看着她那副全然公事化、将自己彻底置于下属位置的模样,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极寒的冰川无声地碎裂、坍塌,又迅速被更深的寒渊吞噬。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只是最后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虚无的冰冷。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不再看她,转身,朝着内室门外走去。
玄青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帘后,只留下满室清冷的晨光和依旧站在原地、垂眸不语的白茯苓。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直到确认他的气息彻底远离,才缓缓地、极轻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疲惫与黯然。
但很快,那丝脆弱就被她强行压下。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却已然恢复清冷坚定的自己,拿起木梳,开始一丝不苟地梳理长发。
比赛要参加。
冰魄龙魂玉要拿到。
然后……离开这里。
至于其他的……
她看着镜中那双仿佛结了一层薄冰的眼眸,缓缓扯动了一下嘴角。
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