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云鬓玉簪的影像渐渐模糊,被心底翻涌的惊疑与混乱取代。沈清辞那句“此生只帮你绾过”如同最轻柔又最沉重的羽毛,反复搔刮着白茯苓冰封心湖最底层的某个角落,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麻痒与……恐慌。
不,不能深想。
她猛地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不合时宜的、荒谬的念头甩出去。指尖用力掐了掐掌心,疼痛让她重新聚焦于现实——这间华丽的囚室,坚固的星辰结界,还有对面那个闭目端坐、心思难测的看守者。
气氛太诡异了。
刚才那短暂的、近乎温情的互动,与这冰冷禁锢的基调格格不入,反而让她更加坐立不安。像是一潭死水里突然投入了一颗甜腻的糖,不仅无法解渴,更添腻烦与警惕。
她需要做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也打破自己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他依旧保持着端坐调息的姿势,周身气息沉静内敛,冰蓝色的灵力光芒若隐若现,与这石室的寒气融为一体,仿佛真的只是一尊没有生命的完美冰雕。
但白茯苓知道不是。
她忽然想起之前疗伤时,他注入自己体内的那股精纯磅礴、甚至隐隐带着一丝熟悉韵律的冰寒灵力。还有他破开魔宫禁制、带着她瞬息千里的实力……似乎,比她印象中沈清辞(或者说青珩不完全状态时)应有的实力,要强上不少?
一个念头闪过。
她咬了咬下唇,忽然站起身,朝着沈清辞走去。脚步很轻,但在寂静的石室里依然清晰可闻。
沈清辞没有睁眼,似乎对她的靠近毫无所觉。
白茯苓在他面前站定,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右手——没有动用灵力,只是像凡间医者诊脉那般,指尖轻轻搭在了他放在膝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腕脉门处。
她的动作带着试探,也带着一丝连自己都说不清的、赌气的意味。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确认些什么,或者说……打破他那副永远波澜不惊的面具。
指尖触及的皮肤,冰凉,却异常细腻,仿佛上好的冷玉。脉搏沉稳有力,在她指尖下规律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传递出一股浩瀚如海、精纯凝练到极致的……神力波动!
不是之前那种带着损伤滞涩感的神力,而是充盈、澎湃、甚至隐隐透出一种更古老、更威严的气息!除了神髓深处依旧盘踞着那道顽固的裂痕与阴蚀之力(那是需要龙魂玉和凰血晶才能修复的根本),他周身的神力运转,竟似比以往巅峰时期……更加圆融,更加深厚?!
这怎么可能?!他在秘境中明明也消耗巨大,甚至还受了些伤,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仅恢复如初,还隐隐有所精进?!
白茯苓猛地抬眸,震惊地看向沈清辞。
恰在此时,沈清辞也缓缓睁开了眼睛。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对她这突兀的“诊脉”行为毫不意外。他甚至没有抽回手,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任由她的指尖搭在自己腕上。
“看出来了?” 他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白茯苓缩回手,像是被那浩瀚的神力烫到一般。她盯着他,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发紧:“你的神力……怎么会……”
沈清辞收回手,理了理衣袖,动作优雅从容。他抬眸,迎上她惊疑不定的目光,缓缓道:
“瑶光护心丹。”
五个字,如同惊雷,再次劈中白茯苓!
瑶光护心丹!她给沈清辞吃下的、那枚瑶光神母亲赐的、本是留给她自己保命的绝世神丹!
“那丹药之上,留有你的神印。” 沈清辞继续道,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丹药之力治愈我伤势的同时,亦将你部分本源神力与神印气息,融入我身。借你神印为引,我的神力恢复不仅事半功倍,更因与你神力本源短暂交融,触类旁通,对天地规则感悟更深一层,故而……略有进益。寒川也颇有受益变为冰魄神剑”
略有进益?!剑也鸡犬升天,升级了?!
白茯苓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母亲给她的保命丹药,最后给了沈清辞,结果不仅救了他的命,还帮他恢复了神力,甚至……让他实力更上一层楼?!连他的剑也沾光了?!而她自己,却落得个重伤被困、本源受损、还被丹药“原主”的神印反哺了仇敌的下场?!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
“所以,” 沈清辞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最终定格为一种近乎扭曲的憋闷与愤怒的神色,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微光,语气却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告诫的意味,“收起你不该有的小心思,好好在此疗伤。”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更冷了几分:“莫要再试图冲击封印,或做其他无谓之事。以你如今状态,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只是徒劳消耗,延缓你恢复的时间。”
“待你伤势稳定,自会放你出去,完成你该做之事。”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白茯苓心中因为发现他神力异常而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和……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担忧(担心他伤势过重无法保护两人安全之类的)。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汹涌澎湃的憋屈、愤怒,以及一种荒谬绝伦的、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挫败感!
特么的!自己造的孽啊!!!
白茯苓胸口剧烈起伏,气得眼前发黑,体内伤势都隐隐有被引动的趋势。她指着沈清辞,手指颤抖,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连串不成句的怒骂:
“你……你……沈清辞!青珩!王八蛋!狗东西!强盗!小偷!不要脸!利用我的丹药恢复,还反过来关着我!限制我!你……你简直……无耻之尤!卑鄙下流!天打雷劈!”
她搜肠刮肚,把能想到的所有骂人的词都扔了出来,也不管文雅不文雅,逻辑不逻辑,只想发泄心中那股几乎要炸开的郁气。
沈清辞端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听着她气急败坏的谩骂。直到她骂得有些喘不上气,扶着冰台边缘咳嗦,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她破碎的骂声:
“泠音。”
他唤了她的神名,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与……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
“注意身份。”
“莫要……没规矩。”
注意身份。莫要没规矩。
简简单单八个字,像两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将白茯苓钉在原地。
身份?什么身份?是他座下曾经仰望他的战神?还是如今被他禁锢的囚徒?抑或是……他口中那莫名其妙的、需要“注意”的什么身份?
规矩?又是哪门子的规矩?神界的规矩?还是他沈清辞(青珩)定的规矩?
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比这石室的寒气更冷,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怒骂和激动。
她看着沈清辞。他依旧端坐如冰雕,神色平静,仿佛刚才只是教训了一个不懂事的下属或晚辈。那份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的姿态,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她心寒,也让她彻底清醒。
是啊。
她在期待什么?又在愤怒什么?
他们之间,从来就不平等。以前是神尊与战神,现在是掌控者与囚徒。那些短暂的、诡异的温情与互动,或许只是他漫长神生中,偶尔兴起的、对待一件特殊“物品”的……一丝多余的耐心?或者,只是另一种更深沉的、她无法理解的掌控手段?
她缓缓直起身,松开扶着冰台的手。脸上的愤怒与激动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更深的、死寂的冰冷。
她没有再骂,也没有再看他。
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回冰玉床边,重新躺下,拉过绒毯盖好自己,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
仿佛一具被抽空了所有情绪的躯壳。
石室内,再次只剩下星光结界流转的微光,和几乎凝固的寒意。
沈清辞看着她重新缩回壳里的背影,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丝极淡的微光悄然隐去,恢复了亘古的沉寂。
他缓缓闭上眼,继续调息。
只是周身那浩瀚澎湃的神力,在无人察觉的深处,似乎随着她情绪的剧烈波动和最终的沉寂,也几不可察地……紊乱了那么极其细微的一瞬。
仿佛平静海面下,有暗流悄然交汇,又悄然分开。
自缚之茧,困住的,或许不止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