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声尖锐而固执,像一把电钻,试图钻透周建海已经被恐惧填满的头颅。
他透过猫眼,看着门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双腿一软,整个人顺着冰冷的木门滑坐在地。
马东明。
市纪委的掌门人。
他怎么会来?他怎么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门铃声停了。
周建海的心跳也仿佛停了一拍。他屏住呼吸,祈祷着对方只是路过,只是按错了门铃。
然而,下一秒,一阵更让他魂飞魄散的声音响起。
“周建海!我们是市纪委的!我们知道你在里面,开门!配合调查!”
马东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周建海脆弱的神经上。
“不开……我不能开……”周建海蜷缩在门后,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喃喃自语。
开了门,他该怎么解释这满屋子的“革命怀旧风”?说自己一夜之间返璞归真,要重温艰苦朴素的年代?还是说自己请了全城最前卫的设计师,搞了一场行为艺术?
门外,马东明皱起了眉头。他听见了里面微弱的、压抑的呜咽声,还有家具被撞倒的闷响。情况似乎不对。
他回头对身后的两名纪委干部使了个眼色。
“撞!”
一声令下,两名身强力壮的干部立刻后退几步,然后猛地向前,用肩膀狠狠撞向那扇看起来单薄的木门。
“砰!”
一声巨响,木门纹丝不动。
“再来!”
“砰!砰!”
连续的撞击声中,那扇看起来一脚就能踹开的木门,坚固得像银行金库的大门。两名纪委干部的肩膀被震得生疼,门却连一丝裂缝都没有。
马东明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他亲自上前,推了推门,又敲了敲门板,那坚硬的触感让他心头一沉。
这绝不是一扇普通的木门。
就在他准备打电话叫消防队来破门的时候,门内,传来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哭喊。
“我说!我全都说!别撞了!求求你们别撞了!”
伴随着这声哭喊,“咔哒”一声轻响,那扇坚不可摧的木门,竟然自己开了。
门缓缓打开,一股陈旧的、混杂着霉味和廉价肥皂水的气味扑面而来。
马东明和他的手下们,看着眼前的景象,集体愣住了。
这哪里是传闻中奢华如宫殿的紫云山庄别墅?
斑驳的白灰墙,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墙角甚至还有几丝蜘蛛网。客厅中央,摆着一排掉了漆的木质长椅,正对着一台小小的黑白电视机。
而周建海,那个在会议上永远衣冠楚楚、脑满肠肥的国资委周主任,此刻正穿着一身洗得发黄的旧睡袍,披头散发,涕泪横流地瘫坐在地上,形象比街边的流浪汉还要狼狈。
“我的钱……我的房子……我的酒……都没了……全都没了……”周建海看到马东明,仿佛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过来,想要抱住他的腿,“马书记,救救我!有鬼!这房子里有鬼啊!”
马东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周建海伸过来的手。他目光如电,迅速扫过整个房间,最终落在那张鲜红色的、印着国徽的“国有资产管理卡”上。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
同一时刻,这场无声的“国有化”风暴,正席卷着云州市的每一个阴暗角落。
云州最顶级的私人会所“锦绣阁”里,天诚实业的董事长李维诚,正端着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在一群商界名流的簇拥下,高谈阔论。
“什么叫资本运作?我告诉你们,资本运作的最高境界,就是空手套白狼!”他喝得满面红光,得意洋洋地挥舞着手臂,“当年重型机械厂那个烂摊子,人人都当是烫手山芋。我只用了三个月,成立一家新公司,再找几个朋友做个局,一点二个亿的国有资产,我五百万就拿下了!现在呢?厂区那块地,马上要盖全市最高端的写字楼,价值翻了二十倍!”
周围响起一片艳羡的恭维声。
“李总真是高瞻远瞩!”
“这就是魄力!我们学不来啊!”
李维诚哈哈大笑,正要再说几句自己的光辉事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尊敬的李维诚先生,根据“财富全民共享”原则,您的全部个人资产已完成国有化。感谢您为国家做出的‘贡献’。——云州市国有资产‘全民共享’监督管理委员会(临时)】
“哈!现在这诈骗短信,还挺会与时俱进的。”李维诚把短信展示给众人看,引来一阵哄笑。
他随手把手机扔在桌上,举起酒杯:“来,为了我们‘共同富裕’,干杯!”
话音刚落,会所的经理一路小跑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维诚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说什么?我的卡刷不了?换一张!我钱包里十几张卡,随便刷!”
几分钟后,经理拿着一沓银行卡,脸色比哭还难看:“李总,您所有的卡……都被冻结了。”
李维诚的酒意醒了大半,他一把抢过手机,拨通了自己私人银行客户经理的电话。
“怎么回事?!我的账户为什么被冻结了?!”
电话那头,传来客户经理惶恐而迷惑的声音:“李总,不是冻结……是、是您的账户余额……清零了。所有资金,都在五分钟前,被转入了一个……一个叫‘国家战略储备金’的账户里,转账授权……是最高级别的,我们根本无权干涉!”
李维诚的脑袋“嗡”的一声。他想起了那条可笑的诈骗短信。
他疯了一样冲出会所,跳上自己那辆限量版的劳斯莱斯,油门踩到底,朝着自己位于江边的豪宅冲去。
然而,当他以一百八十码的速度冲到别墅区门口时,却被保安拦了下来。
“对不起先生,这里是市属单位的家属院,外来车辆不能入内。”
李维诚探出头,怒吼道:“你瞎了眼吗?!老子是李维诚!这是我的家!”
保安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指了指旁边那块崭新的、在夜色中闪闪发光的铜牌。
李维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别墅区的大门上,赫然挂着一块牌子:
【云州市国有资产管理处·第三招待所】
……
相似的场景,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同步上演。
市国资委副主任王启明,一个以心思缜密着称的老狐狸,在收到短信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不对劲。他没有声张,而是立刻打开电脑,试图登录自己那个设在瑞士的秘密账户。
“密码错误。”
“账户不存在。”
冷汗,瞬间从他的额头渗出。他冲进书房,撬开地板,里面是他藏匿多年,以备不时之需的硬通货——几十根金条和几大捆美金。
然而,当地板被撬开,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金灿灿的光芒,而是一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红皮书。
他颤抖着拿起一本,封面上几个烫金大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国企改制优秀案例汇编》。
书堆的最上面,同样放着一张鲜红的卡片。
王启明拿起卡片,看着上面的字,双眼一翻,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
而那位为周建海等人设计了无数精妙法律陷阱,将国有资产“合法”装入私人腰包的顶尖律师张明,正在他那间位于cbd顶楼、可以俯瞰全城夜景的办公室里,享受着一杯手冲咖啡。
突然,他面前那六块巨大的显示屏,同时闪烁了一下,随后,所有的数据图表、法律文书、客户资料,都变成了一片红色。
屏幕上,开始滚动播放《国际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激昂的音乐,回荡在寂静的办公室里。
张明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发现,自己电脑里所有文件的所有权,都被自动修改成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全体人民”。
他名下所有账户的余额,都变成了一行字:“为人民服务,无价”。
他下意识地想打印一份文件作为证据,打印机却“刷刷”地吐出了一沓纸,上面印着的,是鲜红的党章。
张明瘫坐在椅子上,他一生都在玩弄规则,利用规则,可今天,他却被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凌驾于所有规则之上的力量,给彻底玩弄了。
……
这一夜,云州市的110接警中心、各大银行的客服电话、市长热线,几乎被打爆了。
“喂!警察吗!我家被偷了!不,不是被偷了,是、是变成招待所了!”
“我的钱!我账户里两个亿!没了!你们银行必须给我个说法!”
“我要举报!我的老板疯了!他抱着一堆红皮书在办公室里又哭又笑!”
整个云州的金融系统和通信系统,都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混乱。无数笔巨额资产,在同一时间,以一种无法追踪、无法拦截的神秘方式,汇入了一个新开设的、拥有最高权限的国有账户。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普通市民眼中,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但在那些曾经的“食利者”眼中,这是末日。
紫云山庄,周建海的“招待所”里。
马东明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中央,听着电话里手下传来的、一个比一个离奇的报告,久久没有说话。
“天诚实业的李维诚,在招待所门口闹事,被当成疯子抓起来了。”
“王启明副主任心脏病发送进医院了,嘴里一直念叨着‘我的金子变成书了’。”
“还有城建的、规划的、银行的……有十几个跟当年国企改制项目有关的人,都出现了类似的情况,财产一夜清零,人也疯疯癫癫的。”
马东明挂断电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看着瘫在地上,已经彻底失神的周建海,又看了看墙上那面“为人民服务”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他自己那张写满了震惊与困惑的脸。
他办了半辈子的案子,见过贪婪的,见过凶残的,见过狡猾的。
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
这不是办案。
这是……天谴。
他忽然想起了赵卫东书记在电话里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东明,可能有个大案子要办。”
马东明此刻才明白,赵书记说的“大”,或许指的不是涉案金额,而是这案件背后,那股足以改天换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对讲机,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把周建海带走。”
“另外,通知下去,立刻成立专案组。这个案子,性质……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