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龙吟,并非经由耳膜,而是直接在苏正的灵魂深处炸开。
它不响亮,却浩瀚无垠,仿佛是宇宙诞生之初的第一声啼鸣,又像是星辰寂灭之前的最后一声叹息。苏正的大脑瞬间被这股磅礴的意志冲刷得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在他感官中褪去了色彩,只剩下那一声贯穿古今的龙吟,以及掌心中那支滚烫如烙铁的钢笔。
他想松手,可那支笔仿佛与他的血肉长在了一起,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将他的手掌牢牢锁死。那灼热的温度非但没有烧伤他的皮肤,反而化作一股股精纯温润的暖流,沿着他的手臂经络,疯狂涌入四肢百骸。
“嗡——”
办公室内的灯光剧烈地闪烁了一下,瞬间熄灭,又在下一秒恢复光明。窗外的天色似乎也暗了一瞬,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巨物,遮蔽了夕阳最后的余晖。
苏正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他不再置身于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坠入了一片无尽的虚空。在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纯粹的、流淌的金色光芒,像一片温暖的海洋。
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那条龙。
它不再是盘踞在笔身上的一个虚影,而是一头活生生的、由无尽光芒凝聚而成的神龙。它的身躯比山脉更要绵长,金色的龙鳞开合间,闪烁着宇宙星辰般的光辉。那长长的龙须,在虚空中无风自动,每一次飘动,都似乎在拨动着现实世界的法则之弦。
神龙的巨首,缓缓转向苏正。
那双眼睛,不再是笔身上紧闭的轮廓,而是一对如同太阳般燃烧的金色瞳孔。在那双眼眸中,苏正看到了沧海桑田,看到了万物生灭,看到了一股超脱于一切之上的、绝对的威严与慈悲。
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却又在那双眼眸的注视下,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血脉相连的亲近。
仿佛,他就是龙,龙就是他。
就在这时,神龙缓缓张开了巨口。又一声龙吟,在这片精神的虚空中响彻。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意志冲击,而是化作了无数繁复、古奥的金色符文,如同一场浩大的流星雨,尽数朝着苏正的意识深处灌注而来。
苏正感觉自己的灵魂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被投入了知识的汪洋。他“看”懂了这支笔的过去,它并非凭空诞生,而是历经漫长岁月,吸收了无数时代里,积压在文书、奏折、卷宗之上的【官僚怨气】与【民心所向】,最终由他爷爷那一代清正老干部的浩然正气作为最后的引子,才得以成型。
他也“看”懂了这一次的蜕变。
如果说,之前的神笔,是汇聚了“怨气”,行的是“破”字诀,是惩戒,是拨乱反正。那么这一次,在吸收了政务中心事件后,那股庞大的、纯粹的、发自无数百姓内心的“满意”与“感激”,便化作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力量。
那是“立”的力量。是创造,是守护,是润物无声。
【破】与【立】。
【怨】与【望】。
两种截然相反,却又同根同源的力量,在这次蜕变中,终于达到了某种玄妙的平衡。
当最后一个金色符文融入苏正的灵魂,眼前的幻象轰然破碎。
他的意识被猛地拽回现实。
办公室还是那个办公室,桌上的茶杯已经凉透,窗外的夕阳只剩下最后一抹残红。一切仿佛从未改变。
但苏正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不同了。
他低下头,看向手中的钢笔。
那股灼人的热量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如玉的质感。笔身原本暗金色的光芒,此刻变得更加内敛深邃,仿佛将整片星空都浓缩在了这方寸之间。不经意间转动笔身,才能看到那流光溢彩的深处,有无数细小的金色光点在缓缓生灭。
而那条龙形虚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它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变得无比清晰,几乎要从笔身上浮雕而出。每一片龙鳞的边缘都闪烁着锋锐的金属光泽,龙爪的关节,龙须的纹理,都纤毫毕现。
最惊人的,是那双龙目。
它睁着。
不再是紧闭的线条,而是两点比钻石更璀璨,比黄金更纯粹的金色光点。苏正凝视着那双眼睛,竟产生了一种被审视、被洞察的错觉。它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意志,正在安静地、威严地,注视着这个世界,也注视着握着它的主人。
这支笔,活了。
它不再是一件单纯的、被动触发的工具,更像一个拥有了灵魂的、沉默的伙伴。
苏正能感觉到,自己与这支笔之间的联系,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密。他甚至不需要去刻意感知,就能清晰地体会到笔身中那股浩瀚如海、收放自如的磅礴力量。
这股力量,让他心安,也让他……敬畏。
就在这时,一股莫名的悸动,从笔身传来。苏正福至心灵,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窗外。
他“看”到,一股无形的、肉眼不可见的金色波纹,正以他所在的市委大楼为中心,如同一圈巨大的涟漪,悄无声息地,向着整个云州市扩散开去。
波纹掠过车水马龙的街道,那些因为堵车而烦躁的司机,忽然觉得心情平复了许多。
波纹掠过灯火通明的医院,那些在病床前焦虑等待的家属,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希望。
波纹掠过万家灯火,掠过田间地头,掠过工厂车间……
所有被这圈波纹触碰到的人,都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发自内心的安宁与平静。仿佛压在心头多日的阴霾,被一阵温暖的风,轻轻吹散了。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被晚霞染红的天空,然后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只是脸上的线条,似乎都柔和了许多。
这是宣告。
是神笔在完成蜕变之后,向它所守护的这片土地,发出的一声无声的、温柔的龙吟。
苏正收回目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在空气中带出一道淡淡的白雾。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将那支沉甸甸的钢笔,小心翼翼地放回抽屉,锁好。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股因为与神笔共鸣而激荡不休的气息。从一个乡镇的临时工,到如今手握这般足以影响一城之民心的力量,不过短短数月。这一切,如梦似幻。
他知道,力量越大,责任越大。这支笔,能载舟,亦能覆舟。每一次落笔,都必须更加谨慎。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请进。”苏正睁开眼,声音已经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推门进来的是林思齐,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困惑。
“苏哥,刚才……刚才你感觉到了吗?”
“感觉到什么?”苏正不动声色地问。
“就是大概几分钟前,我正在整理文件,突然感觉……感觉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好像有什么大好事要发生一样!办公厅好多人都有这种感觉,大家还以为要发奖金了呢!”林思齐挠了挠头,“奇了怪了。”
苏正笑了笑,没有接话。
林思-齐也没在意,他把一份文件放到苏正桌上,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苏哥,这是省委办公厅刚传下来的文件,加急的。”
苏正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封面上那鲜红的“绝密”二字,让他心头微微一动。
他伸手拿起文件,正要拆开。
就在这时,他办公桌上那台红色的、几乎从不响起的保密电话,突然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刺耳的铃声。
这铃声,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苏正和林思齐的心上。
林思齐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知道,这台电话,是市委核心领导之间的单线联系,只有在发生最紧急、最重大的事件时,才会启用。
苏正的瞳孔也是一缩。他看着那台疯狂鸣叫的电话,缓缓伸出手,按下了免提键。
电话里,传来市委书记赵卫东那沉稳,却又带着一丝前所未有凝重的声音。
“苏正,立刻来我办公室。”
赵卫东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只吐出了几个字。
“省里,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