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声还在继续。
一滴,两滴,三滴。间隔完全一致,像是某种计时信号。我盯着中央台的主控屏,屏幕上的时间停在六点十七分,和之前五次一样。空气湿度四十三,外面天气栏写着“晴”,可窗外没有光。
苏晴站在我旁边,手里拿着她的记录本。她翻到一页手绘的曲线图,手指沿着一条起伏的线滑动。那不是电子数据,是她用笔画下来的氧气浓度变化。我昨天见过这张图,当时没在意。现在她把它举到灯光下,说了一句:“读数不对。”
我看向她。
她说,电子检测仪显示氧气含量稳定在百分之二十一,但她的手工比色卡显示只有百分之十八点三。而且连续三次测试结果都在下降。她又调出传感器日志,发现环境监测系统从六点十六分开始,就一直在循环播放同一段数据包。所谓的“适宜生存指数98%”,是假的。
我没有说话。零域能力还没恢复,图纸生成延迟严重。林川把纸质图纸封进了防火匣,我们暂时无法重建结构锚定。现在连环境数据都是伪造的,这意味着基地里所有人,都暴露在未知风险中。
小雨从西侧通道走来,怀里抱着一截藤蔓。叶片边缘有褐斑,像是被灼伤过。她把藤蔓放在操作台上,说植物从昨天起就不朝光源生长了。更早的时候,它们还会缓慢转动,现在完全静止。她还发现,这些藤蔓开始释放一种气体,浓度很低,但能让人产生轻微困倦感。这是它们第一次在没有外部刺激的情况下主动分泌镇静物质。
苏晴戴上手套,取下一小片叶子放进试剂管。液体变色,呈暗红色。她对照手册,确认这是一种乙醚类化合物。这类物质通常出现在植物应对高危环境时的自我保护机制中。换句话说,这些植物认为我们所处的空间,已经不安全了。
她立刻下令关闭所有非必要显示屏。主控室的灯换成单色频闪,每三秒闪一次,用作基本指令提示。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完整的图像画面。我问为什么,她说,等会你就知道了。
我们准备启动区域隔离程序。小雨去连接地下通风阀,我协助苏晴设置手动采样点。就在她接入第三个节点时,主控屏突然亮了。
画面出现了。
是第226章的知识晶体囚笼。那些被困的船员影像被完整回放,他们的眼睛睁着,瞳孔不断收缩扩张,频率和基地照明完全一致。画面里的光线波动与现实中的灯光形成共振,像是一套同步程序正在运行。
我移开视线,但已经晚了。眼前出现短暂重影,脑袋里像是有电流穿过。苏晴立刻把我拉到墙角,让我闭眼。她拿出一个遮光面罩扣在我脸上,然后快速切断主电源。备用终端也亮了,全都播放同样的画面。她不得不再次断电,整个控制区陷入黑暗。
她打开手电筒,只用红光照明。她说,这种病毒通过视觉输入传播,特定频率的光波会触发神经编码改写。只要看进去超过七秒,脑波就会开始同步化。她检查过几个值班人员的记录,他们在昨晚六点十七分后都曾独自看过屏幕,之后的行为模式变得整齐划一——呼吸节奏相同,眨眼频率一致,甚至连翻身动作都像被预设好。
小雨蹲在角落,双手抱膝。她说她刚才看到了画面,但她没看全。她试图用植物感知屏蔽干扰,但藤蔓的反应很奇怪,像是也在接收那段信号。
我们决定换一种方式检测环境。
苏晴取出一套未联网的化学比色板,用空气泵抽取样本进行现场分析。小雨则剪下几片藤蔓表皮,贴在防护服的面罩内侧。她说这些细胞对特定波长的光有吸收特性,可以过滤掉致病频段。她重新缝合了护目装置,加了一层透气膜,既能隔绝有害光线,又能维持视野清晰。
第一轮独立采样完成。
真实环境数据出来了。空气中存在一种悬浮态分子颗粒,直径在五十纳米左右,具有RNA外壳和金属蛋白骨架。它能在光照条件下自我复制,并通过视觉神经进入生物体。它的浓度和所谓的“适宜度指数”完全成反比——指数越高,病毒越多。我们现在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在被污染。
苏晴看着结果,一句话没说。她把数据刻进加密芯片,塞进双锁冷藏箱。她不允许任何人再使用主控系统,也不准重启任何联网设备。她用发光纤维编了一套手势代码,教我和小雨用动作传递信息。
小雨穿上改造后的防护服,准备去地下三层取深层样本。她说她必须亲自下去,因为只有她的植物能感应到病毒源的方向。苏晴不同意,说太危险。小雨说,如果不查清楚,所有人都会被慢慢同化。
她们争执了几分钟。最后苏晴妥协了,但要求使用远程机械臂配合密封舱操作,避免直接接触。
钻探设备启动。我们在屏幕上观察地下情况。摄像头传回的画面里,土壤呈灰黑色,有细丝状物质在缓慢蠕动。那是世界树的根系分支。它们原本应该是银白色,带有微弱荧光,现在颜色变了,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膜,像是在呼吸。
机械臂采集到一块晶体碎片。苏晴在显微镜下观察,发现它的分子结构和第216章的时间晶体高度相似,但嵌入了新的基因片段。这段RNA序列被标记为“灰点-Ω”,是一种休眠协议。它不会主动攻击,但一旦被特定条件激活,就会开始重写周围生物的神经响应模式。
她抬头看向小雨。
小雨站在操作台前,一只手按在桌面上。她说她感觉到了。从昨天开始,她和根系的连接就不对了。以前是她引导植物,现在有时候像是植物在引导她。她闭上眼睛,试着再次建立神经链接,结果耳边出现了声音。
“我们才是净化者。”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晃了一下,差点摔倒。苏晴扶住她,测了她的脑波。结果显示,她的a波和δ波出现了异常耦合,和那些被病毒感染的人早期症状一致。
我们沉默了很久。
如果病毒不是外来的,而是来自世界树本身,那就意味着我们的生态系统已经不可信。我们依赖的氧气、净水、食物链,全都建立在这棵树的基础上。它是庇护所的核心能源,也是所有人活下去的希望。但现在,它成了源头。
苏晴把样本重新封存,设定了自动警报。她决定暂时不启动全基地隔离。如果现在宣布生态背叛,会引起恐慌。她选择先建立无声通讯网,用手势和光码传递信息,逐步替换现有系统。
我和小雨留在西侧隔离舱。窗外灯光还是偏蓝,滴水声依旧在响。时间仍然是六点十七分。
小雨靠在墙边,手里握着一根新剪下的藤蔓。叶片微微颤动,像是在回应什么。她忽然睁开眼,看向天花板的裂缝。
那里有一滴水悬在半空。
它不动。
然后慢慢分开,变成两滴。
其中一滴向上飘起,穿过混凝土层,消失在上方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