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的代码还在跳动。
灰点的标志已经铺满整个语言系统。三角叠加双环，不断重组，像某种活物在呼吸。我没有看它太久，转身离开主控室。走廊灯光暗了一半，脚步声被吸音层吞没。我知道现在最危险的地方不是控制台前，而是那些我们认为安全的节点。
医疗舱门开着。
苏晴背对着门口，站在隔离玻璃外。她的手悬在紧急终止键上方，指节发白。我本该进去，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叫我。我停下脚步，靠在墙边。她不是一个人。
张虎躺在里面。
他的左臂已经完全变成晶体状，表面光滑，内部有微光流动。那不是金属，也不是矿石，更像凝固的闪电。晶体从肩部开始蔓延，穿过胸口，正在向颈部推进。每一次心跳，那光就向前走一段距离。
“协议启动多久了？”我问。
苏晴终于转头。她的眼神很稳，但声音压得很低。“八分十七秒。心跳每分钟七十二次，R-R间期完全一致。”
我没有说话。这个频率我记得。
赵明最后的心电图就是这个数值。
“你查过残骸组件吗？”我问。
她点头。“第227章空间跳跃后回收的碎片，编号d-7到d-13。它们的能量频率和晶体生长节奏匹配度达到百分之九十六。这不是随机变异，是引导。”
我走近几步，贴在玻璃上。张虎的眼睛是睁开的，瞳孔里没有焦点，但能感觉到他在看什么。他的嘴唇动了一下，没有声音。苏晴把脑波通讯板调出来，上面跳出断续的文字：
【我不是第一个】
【赵明也是这样走的】
文字闪了一下就消失了。脑波信号不稳定，像是隔着一层水在传递。
“他还能交流。”我说。
“意识清醒。”苏晴说，“但身体不再受控。我准备终止协议。”
她手指按在红色按钮上。
就在那一刻，所有晶体表面同时亮起。
不是反光，是浮现。
无数张脸出现在晶体内部，每一块折射面都映出一个林川。有的年轻些，有的满脸伤痕，有的穿着不同制式的防护服。他们都不说话，只是看着我们。
苏晴的手停住了。
我也动不了。
这些不是幻觉。每一个面孔都有独立的微表情变化。有人皱眉，有人闭眼，有人嘴角轻微抽动。他们像是在等待什么。
“是平行世界的投影？”我问。
“不。”苏晴摇头，“是共振。他们的存在被某种频率激活了。你看张虎的心跳。”
我盯着监测屏。
每当晶体中出现新面孔时，心跳就会出现0.3秒的延迟。不多不少，正好三分之一个周期。这个数值很熟。
我想起来了。
第208章，镜面对话实验。回声场设计时，为了防止信号叠加干扰，设置了0.3秒的时间差。当时林川说过一句话：“让每个‘我’都能被听见，而不是被淹没。”
现在，这个延迟成了开关。
“心跳是钥匙。”我说。
“对。”苏晴收回手，“终止程序会打断共振，可能引发不可逆断裂。如果这些意识真的在交汇，强行切断等于杀死一部分‘我们’。”
她关闭了终止界面，打开共振稳定器。医疗舱内的空气开始轻微震动，频率调到了72次每分钟。晶体中的面孔渐渐安静下来，眼神变得一致。
张虎的右手指突然动了一下。
苏晴立刻接通记录仪。
脑波板重新生成文字：
【残骸组件不是控制器】
【是信标】
【它们标记了路径】
我看着那行字，想起空间跳跃那天。风暴过后，我们在裂隙边缘找到那些碎片。当时以为是废料，只因结构完整才带回。没人想到它们会成为今天的起点。
“所以进化方向不是由外部决定？”我问。
“是由心跳决定。”她说，“张虎的身体在响应一种内在节奏。赵明当年也签了协议，但他没能完成融合。也许是因为没有人同步接收。”
她翻出一份旧档案。是第209章，契约纸渗出黑色液体那次。当时检测到赵明警徽上的编号序列，生成了一串数字哈希值。她把那组数输入当前心跳数据模型。
两组数字完全重合。
“不是巧合。”我说。
“不是。”她说，“他们是同频者。赵明没走完的路，张虎正在继续。”
晶体已经覆盖到下巴。张虎的呼吸变慢，几乎和心跳同步。每一次脉冲，晶体就更深一层地亮起，光从内部扩散，像血液流过血管。
苏晴调出基因序列图谱。张虎的dNA正在重组，但不是突变，更像是解锁。某些长期沉默的片段被激活了，位置集中在第12号染色体末端。那里原本被认为是无功能区，但现在显示活跃信号。
“这不是改造。”她说，“是唤醒。”
我看着玻璃里的张虎。他已经不像一个人了。更像是某种容器，正在被填满。
“你还记得守夜人最初的口号吗？”她忽然问。
我不答。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个体服从整体，牺牲即荣耀。”
那是他们灌输给改造士兵的信条。可现在看来，也许从来就不是命令。也许是一种预言。
“他们不是在洗脑。”我说，“是在准备。”
苏晴没有回应。她低头在记录本上写下一串数据，然后划掉，重新写下几个字：
我们误解了‘进化’这个词
它从来不是改变
而是回家
她合上本子，抬头看我。
“我要继续监测。不能中断。”
我点头。
她回到操作台前，手动切换为物理记录模式。所有电子设备都有被污染的风险，她改用纸质笔记，每三分钟抄录一次心跳波形。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像某种计时。
张虎的左手突然抬起。
动作很慢，像是对抗着重力。他的手指指向胸口，那里还没有完全晶体化。苏晴立刻放大影像。在皮肤下，有一小块区域始终保持着血肉状态，微微起伏。
她调出红外扫描。
那个位置，正是心脏所在。
但形状不对。
不是心肌组织的轮廓。更像一个嵌套结构，外层包裹着内核，中间有规律跳动。她把图像和第227章残骸组件的三维模型对比。
完全吻合。
“心脏不是器官了。”她说，“是接收器。”
我盯着屏幕。
张虎的嘴又动了。
这一次，脑波板没有显示文字。
他发出声音。
很低，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告诉林川……”
他停顿，呼吸拉长。
“门已经开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身体彻底静止。
晶体覆盖全身，表面不再浮现面孔，而是持续闪烁微光，节奏稳定，和心跳一致。生命体征读数归于平稳，体温下降，代谢率降至接近零。
他进入了某种休眠状态。
苏晴没有停止记录。
她在纸上画下心跳曲线，标注每一次0.3秒延迟的位置。然后她把纸翻过来，在背面写下：
真正的协议不是签署的
是活下来的
是记住谁先出发的
医疗舱外，走廊传来脚步声。
两个护士经过门口，往里看了一眼。她们停下，低声说话。
“你看到晶体里的脸了吗？”
“看到了。”
“和档案照片一样。”
“他是……另一个林川吗？”
没人回答。
她们走了。灯光在地面拖出长长的影子。
苏晴把最后一行字圈起来，放在桌角。她打开新一页，继续写。
笔尖划破纸面，留下一道细长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