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还在痛。那种细针扎进太阳穴的感觉没散，反而随着每一次呼吸变得更沉。我靠在控制台边缘，手指按着眉心，眼前画面还在闪——无数文明在晶体前崩塌，没有一个活下来。
张虎已经离开甲板去安排轮岗。我没有动。记录仪里的“失败模式集”还在运行，但我不能再看第二遍。有些东西看一次就够了，再多就是自我消耗。
苏晴从医疗舱过来时，天刚亮。她说时间是六点十七分。空气湿度四十三。和昨天一样。
我也记得这个数字。不是因为她说，是因为我已经经历过五次了。
六点十七分，基地重启。所有人记忆归零，只有我保留残片。起初我以为是幻觉，直到我在墙上刻下第一个标记——用零域短暂具现的金属钉，在食堂东墙第三块板上划了一道斜线。
今天那道线没了。
“你又没睡？”苏晴站在我旁边，声音压得很低。
我点头。“不是失眠。是循环。”
她没笑，也没质疑。这些年她见过太多无法解释的事。她只是打开手持检测仪，开始扫描空气中的能量波动。
老周十分钟后赶到。他手里拎着消防斧，进门第一句话是：“灯不对。”
我们抬头。头顶的照明灯本该是白光，现在偏蓝，像是被什么过滤过。更奇怪的是，灯光照不到地面角落，影子全都朝一个方向倾斜。
这不是正常的光影变化。
苏晴的仪器发出短促警报。她盯着屏幕，“能量源在地下二层，但信号中心……是赵明的全息影像。”
我说不出话。
那个影像本来只是个备用导航标识，立在基地中央广场，穿着旧式警服，胸前有编号牌。它不会说话，也不会动。可现在，它每天六点十七分准时出现在监控里，站在原地，面朝主控室。
我们下去看了。
电梯还能用，但下到二层时卡了一下。门开后，走廊尽头站着那个影像。它没有投影基座，也不是悬浮状态，就像真的站在那里。
苏晴举起检测仪。数值跳得厉害。
“它在释放某种波，频率和地基里的晶体共振。整个基地像被套进了一个闭环电路。”
我试着调出零域界面。图纸能生成，但加载速度比平时慢一半。设计图浮现在脑海，可实体化延迟明显。
老周没等我们讨论完。他提着斧头上前，一斧劈向影像胸口。
光碎了。
不是炸裂，也不是消失，而是像玻璃一样裂开，缝隙中渗出银蓝色液体。那东西粘在地板上，微微发亮，顺着地缝往下流。
苏晴立刻蹲下取样。她用密封管接住几滴，透过侧光看成分。
“和第216章的时间晶体一致。但更活跃，含有未知编码段。”
我没说话。我记得第216章。那时我们在废弃研究所找到一块晶体，能回放过去七十二小时的画面。可这块液体不一样。它不只是记录时间，它在推动时间。
我们决定追源头。
顺着液体流向，一路下到地下三层。那里原本是设备维护区，现在门框变形，墙体向内弯折，像被某种力量慢慢揉皱。空气变得厚重，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湿沙里。
主控室的门开着。
里面没有灯，但空间自己发光。墙壁、天花板、地板，全是半透明的，表面流转着熟悉的图案——是我之前画过的庇护所结构图，还有方舟的跃迁轨道模型。那些设计图像是被嵌进材料里，随着光线移动不断重组。
正中央，悬着一块多面晶体。它不规则，边缘锐利，表面有一层流动的膜，像呼吸一样起伏。
苏晴的仪器彻底失灵。她收起设备，“不能再靠近了。这里的空间曲率变了。”
老周不信邪。他掏出随身带的炸药包，贴在晶体下方的支架上。引线接好，我们退到门外。
爆炸声闷得像隔着水传来。
我们冲回去时，晶体裂了，但没碎。裂缝中透出更强的光，颜色变成深蓝，带着脉动节奏。更可怕的是，基地开始变形。
天花板不再是平的。它向一侧卷曲，边缘连接到对面的墙，形成一个闭合环。地面也开始折叠，入口和出口重叠在一起。我回头看通道，发现我们刚才走过的路已经不存在了。
“克莱因瓶。”我说。
老周喘着气，“什么意思？”
“没有内外之分。进去就是出来。时间也会闭合。我们会被锁在这一天里，永远出不去。”
苏晴突然说：“林川，你的图纸。”
我抬眼看。一张刚刚生成的设计图漂浮在空中，是我试图构建的空间锚定结构，用来固定现实坐标。可图纸边缘正在燃烧。火是黑色的，无声无息，从四个角往中间烧。
我没有感觉到热，也没有闻到焦味。但图纸在消失。
我伸手去抓，灰烬落下来，打旋，然后悬停在半空，像被什么托住。
零域能力还在，但现实不再接受它的输出。我的设计无法落地。
“这地方不让我们建东西了。”老周靠着墙，手握紧斧柄。
苏晴拿出样本管，里面的液体还在发光。她看着我说：“它在复制。不只是时间，还有结构本身。如果我们不能切断核心，整个基地会变成另一个维度的容器。”
我知道她在说什么。这种晶体不是工具，是种子。它把我们的建筑当养料，把我们的记忆当数据，一点点替换成它自己的规则。
我摸出最后一份纸质图纸。这是手绘的，没经过零域处理。我把它塞进防火匣，扣紧。
“先撤到中央台。重新规划路径。”
我们往回走。原来的楼梯已经扭曲成螺旋坡道，踩上去软得像橡胶。空气中有水声，但找不到来源。后来才发现，是天花板上的裂缝在滴水。每一滴落下，都会在地面弹起三次，每次都出现在不同的位置。
中央控制台还在运转。屏幕亮着，但显示的内容不对。时间始终停在六点十七分。湿度四十三。外面天气栏写着“晴”，可窗外漆黑一片。
我们三人站定。老周把斧头插进地面裂缝，防止滑动。苏晴打开记录本，写下第一行字：时间晶体液体样本确认活性，初步判断携带信息污染，建议隔离所有接触人员。
我没有记录。
我看着防火匣，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每次循环，都是从六点十七分开始？
这个时间点不是随机的。
它是某个事件的起点。
也是终点。
老周忽然抬头。
“你们听到了吗？”
我们停下动作。
滴水声。还是那三声一组，间隔相同。但从不同方向传来。不止一处漏水。
苏晴看向角落。那里原本是通风口，现在盖板掉了，露出里面的管道。一滴水正从管口垂下，将落未落。
它停在半空很久。
然后分成两滴。
其中一滴向上飞，钻进了天花板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