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十四年四月十八,黄河水面上薄雾迷蒙,河阳北城笼罩在一片肃杀之气中。王琨按剑立于城头,铁甲上凝结的晨露在初升的朝阳下泛着冷光。这位历经沙场的老将,此刻眉宇间凝结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将军,敌军开始渡河了!了望塔上的哨兵声音嘶哑,带着明显的紧张。
王琨凝神望去,只见对岸数百艘战船如离弦之箭般射向此岸,船头破开的水花在晨光中闪烁。他沉声下令,声音在城头回荡:传令各营,按预定方案迎敌。弩手准备,待敌进入二百步射程再发。
城头顿时战鼓雷动,八千守军迅速各就各位。这些士卒大多经历过河阳守城战,虽然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却无一人慌乱。弩手们冷静地调整着弩机角度,滚木擂石早已备齐,城下大锅内熬制的金汁正在沸腾,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对岸楼船上,朱温远眺城防,对身旁葛从周道:李铁崖倒是会选人,这王琨布防颇有章法。
葛从周拱手:主公放心,我军五万之众,必能一鼓而下。只是......他迟疑道,敌军以逸待劳,恐要付出不小代价。
辰时三刻,战鼓震天。宣武军第一波五千步兵分乘百艘战船强渡黄河。王琨在城头冷静观察,待敌船行至河中,方令旗挥下:放箭!
顿时箭如飞蝗,特制的破甲弩箭呼啸着射穿船板。河面上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染红河水。但宣武军悍不畏死,前赴后继。首船靠岸,数百重甲兵蜂拥登岸,直扑城门。
倒火油!王琨令旗再挥。滚烫的火油倾泻而下,城下顿成火海。惨叫声中,攻城敌军损失惨重。但更多敌船接踵而至,城下敌军越聚越多。
已时初,战局突变。王琨预先埋伏的三十艘艨艟战船从侧翼杀出,直插宣武军船队。这些战船装备强弓硬弩,专射敌船帆索。宣武军阵型大乱,不少船只相互碰撞。
城头守军士气大振。但好景不长,宣武军楼船上的床弩开始发威。尺许长的弩箭呼啸而来,接连射穿三艘昭义战船。水军统领赵平见状,急令变换阵型,以轻舟骚扰,大船后撤。
午时,烈日当空。宣武军终于在北城东段打开缺口。数百敢死队架云梯攀城,与守军展开白刃战。王琨亲率亲兵赶往缺口,长刀所向,连斩十余人。
将军小心!亲兵队长突然扑来,为王琨挡下来自身后的一支冷箭。王琨回头,见那亲兵已气绝身亡,双目怒睁。
王琨目眦欲裂,率众死战。血战半个时辰,终于将敌军赶下城头。但守军也伤亡惨重,城垛已被鲜血染红。军医忙着救治伤员,民夫紧急抢修城防。
申时过后,攻势稍缓。王琨巡视城防,心情沉重。首日守军伤亡已达五百,箭矢消耗三成。更严重的是,西门水门被投石机击中,出现裂痕。
必须出奇制胜。王琨对副将道,今夜你率死士五百,夜袭敌营。
子时,月黑风高。五百死士悄然而出,突袭宣武军前锋大营。敌军猝不及防,损失惨重。但死士们也仅半数生还。
四月十九,黎明时分,河阳城头笼罩在血色朝霞中。王琨一夜未眠,仔细查看着城防图。经过首日血战,他深知必须调整守城策略。
将军,统计出来了。书记官呈上战报,昨日我军阵亡五百二十人,伤四百余。箭矢消耗三万支,擂石耗尽五成。
王琨眉头紧锁:传令:立即加固水门,民夫全部上城协助守城。另派快马向潞州求援。
辰时,宣武军改变战术。葛从周将攻城部队分为三波,轮番进攻,使守军不得休息。更厉害的是,他们运来了十架巨型投石机,不断轰击城墙。
瞄准投石机!王琨急令。但敌军投石机设在弩箭射程之外,守军只能被动挨打。城墙不断震动,碎石纷飞,守军伤亡持续增加。
午时,一段城墙终于坍塌。宣武军重步兵趁机突入,与守军展开巷战。王琨亲率亲卫队死战,双方在残垣断壁间浴血搏杀。
危急时刻,王琨心生一计。他令士卒将预备的草人搬上完好的城墙段,披甲执旗,佯装援军。又令灶房多备炊烟,制造大军来援假象。
葛从周在远处观望,见城头旌旗招展,炊烟袅袅,不由生疑:莫非昭义援军已到?遂令暂缓进攻。
四月二十,形势出现转机。清晨浓雾中,一支船队悄然驶近。却是潞州援军押送粮草箭矢到来。虽然只有千人,但带来守城急需的物资。
王将军,主公有令:务必再守十日。援军将领呈上李铁崖手谕。
王琨展开手谕,只见上面写着:河阳存亡,关系全局。望将军死守待援,铁崖必亲率大军来救。
然而好消息之后是坏消息:探马来报,宣武军分兵一万,绕道偷袭潞州。这意味着短期内不会有大批援军。
王琨面临艰难抉择:是继续死守,还是突围撤退?众将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王琨斩钉截铁,河阳若失,潞州门户大开。就是战至一兵一卒,也要守住!
四月廿一,河阳攻防进入第四天。城墙上遍布裂痕,守军不足五千,且大半带伤。王琨站在残破的城楼上,望着城外如潮的敌军,心中升起不祥预感。
将军,箭矢只够今日之用。军需官焦急禀报,擂石已尽,火油所剩无几。
王琨沉默片刻,下令:拆民房取石,熔铜器铸箭。告诉百姓,战后必加倍赔偿。
辰时,宣武军发动总攻。这次他们改变战术,以牛皮盾车为前导,步步为营推进。守军箭矢难以穿透,眼看敌军就要兵临城下。
危急关头,老校尉李忠想出一计:将最后的热油混入金汁,待敌近时倾泻而下。这招果然奏效,牛皮盾车遇热油即燃,攻城敌军惨叫着后退。
但守军也付出代价:李忠在操作时中箭身亡,临终前仍紧握油桶不放。
午时,更坏的消息传来:城中出现叛乱。部分豪强不满房屋被拆,煽动百姓闹事。王琨当机立断,亲率亲兵弹压。
诸位乡亲!王琨站在骚动人群前,房屋可重建,城破人必亡!今日拆你一砖,来日还你一金!他的真诚打动了百姓,骚动渐平。
然而这场内乱导致守备出现空隙,宣武军趁机攻上城头。王琨闻讯急忙回防,与登城敌军展开血战。
申时,守军已到极限。王琨身被数创,仍持刀死战。眼看城破在即,突然西方烟尘大作,一杆字大旗迎风招展。
援军!是主公的援军!守军欢声雷动。
原来李铁崖识破宣武军诈计,亲率玄甲骑来援。两千铁骑如利剑般插入敌阵,宣武军大乱。
夜幕降临时,战事暂歇。王琨拖着伤体清点损失:守军只剩三千,城墙多处坍塌。但更令他心痛的是,此战阵亡将士多是跟随他多年的老兵。
将军,我们守住了。副将哽咽道。
王琨望着满目疮痍的城池,喃喃道:是的,我们守住了......
四月廿二黎明,李铁崖的一万援军如神兵天降,彻底改变了战局。但这位昭义统帅站在残破的城头,面色依然凝重。
主公,末将无能......王琨挣扎欲起,被李铁崖按住。
将军以寡敌众,坚守四日,功莫大焉。李铁崖环视伤痕累累的守军,现在,该我们反击了。
李铁崖立即着手重整防务。一万援军在城外建立防线,工兵连夜抢修城墙。更重要的是,援军带来了充足的粮草军械。
主公,为何不乘胜追击?部将不解。
敌军虽退,实力犹存。李铁崖目光深邃,贸然出击,正中其下怀。
果然,午时探马来报:宣武军重整旗鼓,正在打造新的攻城器械。更令人担忧的是,朱温亲率主力正在赶来。
李铁崖与王琨密议后,定下诱敌之计。当夜,昭义军佯装撤退,在城外设伏。宣武军果然中计,追击途中遭伏击,损失惨重。
但朱温毕竟是沙场老将,很快识破计谋,反过来设下包围圈。两军在城外展开激战,伤亡都很惨重。
战至黄昏,突然天降暴雨。河水暴涨,冲毁了宣武军的浮桥。朱温大军被分割两岸,首尾不能相顾。
李铁崖抓住战机,集中兵力猛攻岸北敌军。失去援军的宣武军陷入苦战,最终溃败。但南岸敌军在朱温指挥下,很快搭建新桥,战局再度陷入僵持。
暴雨持续三日,双方不得不休战。李铁崖利用这段时间,重新部署防务。他判断朱温下一步必攻水门,于是重点加强水防。
果然,雨停后朱温改变策略,以水师为主力猛攻水门。但昭义军早有准备,新设的水下暗桩让敌船损失惨重。
四月廿六,河阳攻防进入第九天。此时的战场呈现出诡异态势:两军隔河对峙,都不再主动进攻,仿佛在等待什么。
李铁崖站在城头,望着对岸连绵的营寨,心中升起一丝不安。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预示着更大的风暴。
主公,各地军报。冯渊呈上文书,李克用蠢蠢欲动,潞州压力很大。
李铁崖沉吟片刻:传令张巡,必要时可放弃外围据点,固守潞州。
未时,战鼓再起。但这次进攻的并非宣武军,而是一支陌生的部队。他们装备奇特,战术刁钻,显然是朱温请来的外援。
是淮南兵!王琨认出敌军旗号,杨行密果然与朱温勾结了!
新敌军的加入让战局再度恶化。淮南军擅长水战,很快就突破水门防线。昭义军陷入苦战,眼看就要城破。
危急关头,李铁崖亲率玄甲骑出城逆袭。这位独臂统帅一马当先,直取敌将。激战半日,终于击退淮南军,但玄甲骑也损失近半。
夜幕降临,伤兵营人满为患。李铁崖巡视各营,心情沉重。连续恶战让昭义军伤亡惨重,继续死守恐怕凶多吉少。
四月廿七凌晨,李铁崖召集众将议事。是继续死守,还是战略撤退?众人争论不休。
王琨激动道,将士们用血守住的城池,岂能轻弃!
冯渊冷静分析,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最终,李铁崖做出艰难决定:连夜撤退,保存实力。
撤退行动在深夜进行。伤兵先行,主力断后。就在大军即将全身而退时,宣武军发现动向,全力追击。
断后的玄甲骑陷入苦战,为大军撤退争取时间。激战至天明,两千玄甲骑仅存数百。但主力部队成功撤回潞州。
朝阳升起时,朱温站在河阳城头,望着远去的昭义军,脸上并无喜色。这一战,他虽得城池,却损失惨重,更与昭义结下死仇。
而撤退途中的李铁崖,则已在谋划下一步的反攻。河阳血战结束了,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