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照上城墙,艾琳睁开眼。火堆已熄,只剩一点灰烬冒着轻烟。她坐在旗杆旁,手还搭在剑柄上。一整夜她没睡,只是闭着眼听风声、脚步声、远处木锤敲打的声音。
她站起身,肩上的伤扯了一下,动作慢了半拍。一名医官看见她,提着药箱想走过来。她摇头,那人停下,退到一边。
她沿着石阶走上城墙,脚步稳。城外的雾还没散,田埂上已有村民走动。有人背着柴,有人推着车,几个孩子蹲在废墟边捡碎砖。士兵在帮一位老人抬门板,两人合力架到墙洞上。炊烟从几户人家的烟囱里冒出来,颜色发黑,但确实在烧。
艾琳靠着墙垛,看向北面。地平线空荡,看不出动静。可她知道不会一直这样。敌军主力撤了,但小股队伍还在活动。这种安静,撑不了多久。
两个女人提着篮子走到城墙下,里面装着粗粮和晒干的草根。她们说是给守军吃的。一名年轻士兵接过篮子,道谢。女人问:“艾琳大人呢?”
“在上面。”
她们抬头,看到艾琳的身影,犹豫了一下,跪了下来。旁边的男人也跟着跪下。没人说话,只是低着头。
艾琳走下台阶,走到他们面前。她扶起最老的那个女人,说:“起来吧。”
女人颤声说:“你是救了我们的人,我们该拜你。”
“我不是来受拜的。”艾琳声音不高,“你们活下来,是因为你们自己没逃。我不过是在该守的地方站着。”
人群静下来。
她说:“现在还不安全。敌人没死绝,他们在看我们有没有力气再战。如果我们松一口气,他们就会回来。”
一个男人问:“那我们怎么办?”
“修房子,种地,该做什么做什么。”她说,“但晚上别单独出门,孩子别乱跑。哨岗会继续巡逻,你们听到号声就进屋关门。”
她转身要走,老人又叫住她:“你累了一夜,吃点东西再走。”
艾琳看了眼篮子里的饼,没接:“等我不忙的时候。”
她回到城墙,两名百夫长已在等她。一人手里拿着布条写的军报。
“北境三处哨岗被袭。”他递上布条,“骑兵,七八人一队,烧了东谷的粮仓,打了两箭就走。人没伤,但存粮毁了三成。”
另一人补充:“西坡和泥湾也报了警讯。行踪分散,像是试探。”
艾琳接过布条看完,撕成两半,扔进墙角的火盆。火苗跳了一下,纸边卷黑。
“不是抢粮。”她说,“是探我们的反应。”
“派兵清剿吗?”
“不。”她摇头,“大军出动,他们就跑。我们耗不起。”
她看向地图挂在墙上的木架。北面五里外有一座废弃前哨营,过去是两国交界时的驻点,现在荒着。但地形有利,能卡住几条小路。
“我带三十轻骑出征。”
两名百夫长同时抬头:“你亲自去?”
“我去。”她说,“目标不是杀人,是放火。把他们的前哨营烧了,让他们知道,我们不会只守。”
一人皱眉:“风险太大。你是统帅,不能离指挥位。”
“正因为我在这,才能决定谁去、何时回、打到哪为止。”她指着地图,“我们不出击,敌人会觉得我们虚弱。出击一次,他们就得重新估量。”
另一人问:“带多少人?”
“三十,全骑马,轻装,带火油袋和短弓。不恋战,点火就撤。”
“什么时候出发?”
“中午前整备,午时点兵,未时出城。”
两人记下命令,准备下去安排。她叫住他们:“传令各村,加强夜间守卫。所有青壮轮流值夜,每两小时换岗。发现异常,立刻吹号。”
他们点头离开。艾琳站在地图前没动。风吹进来,旗子在身后轻轻响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莱恩·霍瓦德走上来。他拄着拐杖,右臂空袖别在腰带里。
“听说你要亲自带队?”
“是。”
“我不拦你。”他说,“但得加一道令——你不在时,指挥权移交副将赵岩,他有权调动援军和守城部队。”
艾琳看他一眼:“你信不过我?”
“我信你。”他说,“但战场没有万一。你要是回不来,这里还得有人下令。”
她沉默几秒,点头:“可以。但前提是——我真没回来。”
莱恩没再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块铁牌,放在地图架上。“这是自由骑士团的联络信物。你要是决定对外招募,可以用它发信。收的人自然懂。”
艾琳拿起铁牌看了看,收进衣袋。“现在不说这个。”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提?”
“等我回来。”她说,“先让敌人记住痛,再让盟友听见声。”
莱恩点点头,转身走了。拐杖敲在石板上,声音渐远。
艾琳叫来文书官。
“准备三份名单。”她说,“第一份,随行轻骑人选,三十人,优先选有马战经验的。第二份,留守将领轮值表,按战功和状态排。第三份……”她顿了一下,“写一封简信,内容只有八个字:‘山口未闭,速备援兵’。信不发,先抄三份存档。”
文书官记下,问:“信给谁?”
“到时候就知道。”她说,“你现在只需要记住——这封信一旦送出,就意味着我们要开始找外援了。”
文书官收起笔纸,退出去。艾琳独自站在城墙上。太阳升到半空,照在那面黄旗上。旗面破了口子,风吹时哗啦作响。
一名传令兵跑上来:“轻骑名单已拟好,请您过目。”
她接过纸,快速扫了一遍。划掉两个人,换上另外两个名字。
“通知他们,一个时辰后校场集合。检查马具、武器、火油袋密封性。不合格的当场替换。”
传令兵跑下去。她走到墙边,望着村庄。几个孩子在空地上玩石子,笑声断断续续。一位母亲站在门口喊孩子回家吃饭。士兵在清理街道,把烧焦的梁木拖到路边堆起。
她摸了摸腰间的剑。剑柄有点滑,可能是汗,也可能是旧血没擦净。她没去管。
午时前一刻,校场集结完毕。三十名轻骑列队,马匹整齐,装备齐全。她骑上自己的黑马,缰绳拉紧。
“目标北境五里外废弃前哨营。”她声音清晰,“任务:放火,撤离。不追敌,不接战。完成即返程。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出发。”
队伍缓缓出城。她走在最前。风从背后吹来,带着炊烟和泥土的味道。
城墙上,几名村民站着看。有人低声说:“她又走了。”
另一个说:“她不停下来。”
“她不能停。”第三人说,“她一停,我们就完了。”
话音落下时,艾琳已带队穿过吊桥。马蹄声渐渐远去。
她没回头。右手始终握着剑柄,指节发白。
队伍行至三里处,前方探路士兵回报:发现新脚印,方向正是前哨营。
艾琳抬手,全队止步。
她抽出短刀,递给身边亲卫。
“你带队继续前进,按原计划行动。”
亲卫一愣:“那你?”
“我去看看脚印。”她说,“十分钟后在林口汇合。如果我没到,你们按计划执行。”
她翻身下马,独自走向路边的灌木丛。地面有马蹄印,深而整齐,是新踩的。她蹲下,手指划过印痕边缘。土还松。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鸟叫,短促两下。
她站起身,手按剑柄,盯着林子深处。
风吹过树梢,叶子晃动。
她的身影站在荒道中央,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