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叫停了。
艾琳站在灌木丛边,手还按在剑柄上。风从林子深处吹出来,带着一股铁锈味。她蹲下身,指尖擦过泥土,那串马蹄印一路往北,踩得深,收得急,是快马留下的。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掌。敌人来过,又走了。不是试探,是撤退。
她转身走向战马,翻身上鞍。亲卫还在等她,但她不能跟着去烧前哨营。那只是小动作,挡不住真正的威胁。
她拉紧缰绳,调转马头朝南。
“你回去。”她对传令兵说,“告诉轻骑,任务不变,完成就返程。”
“那你?”
“我回城。”
马蹄声响起,她独自一人往领地赶。太阳偏西时,她进了城门。城墙上的黄旗还在飘,但风小了,旗子垂着,像一条干枯的布条。
她没去包扎点,也没进主帐。直接去了议事厅。文书官已经在等她,手里拿着笔和纸。
“三封信。”她说,“北方山口、东部商道、南方旧堡。内容一样:若有自由战士愿来共守边境,食宿由我们承担,伤有医,死有名。”
“署名?”
“写我的名字。”
文书官低头写字。墨迹未干,她已经把信折好,塞进油皮袋里。三个使者一个接一个进来,接过信,检查封口,翻身上马出城。
事情做完,她才走进内室。肩上的伤又裂了,衣服黏在皮肤上。她撕下一块布,缠住伤口,不说话,也不坐下。
天黑后,莱恩的铁牌被她拿了出来。黑色的金属片,边缘磨得发亮,上面刻着一道斜线和一个圆点。这是自由骑士团的信物,能打开很多门。
她盯着它看了很久。
第二天清晨,她带了两个人,骑马出了城。目的地是边境小镇灰岩镇。那里有个酒馆,叫“断矛”。联络人会在那里等她。
马走得快,中午前到了镇外。她让随从留在林边,自己一个人走进镇子。
街道空荡,几户人家关门闭户。镇中心的酒馆亮着灯,门口挂着一块歪斜的木牌,写着“断矛”两个字。
她推门进去。
屋里昏暗,只有角落一盏油灯亮着。一个男人坐在桌边,披着旧斗篷,脸藏在阴影里。桌上放着一杯水,没有酒。
她走过去,坐下。
“你是艾琳?”
“我是。”
“你派人送信,要找游侠?”
“我要找能打的人。”
“游侠不是雇工。”那人声音低,“他们不为钱卖命。”
“我知道。”
“那你拿什么让他们来?”
她没回答。伸手解下腰间的短匕。黑鞘,银扣,拔出来时,刀刃映出一点微光。这把匕首是祖上传下来的,锻造时用了陨铁,削铁如泥。
她把匕首放在桌上,推到对方面前。
“这不是报酬。”她说,“是信物。如果你愿意帮我传话,它就归你保管。等第一批人来了,你再决定还给我,还是留下。”
男人没碰匕首。他盯着它看了很久。
“你知道游侠为什么叫游侠?”
“因为他们不属任何领地。”
“因为他们只信看得见的东西。”他说,“一把匕首值钱,但比不上信任。你要他们冒死赶来,就得让他们相信你能守住这里。”
“我能。”
“上个月你差点被围死在东谷。”
“但我活下来了。”
“靠的是运气,还是本事?”
“靠的是我没倒下。”她说,“士兵可以退,我可以伤,但我不会离开这片土地。谁来,我就带着谁打下去。”
男人终于伸手,把匕首拿了起来。他抽出一半,看了看刃口,又插回去。
“三日内。”他说,“我会把消息送出去。发给七个据点,每个据点至少有五个人能动。”
“他们会来?”
“我不知道。”他说,“但他们能看到你的信物,听到你的话。这就够了。”
他把匕首收进怀里。
“还有件事。”
“你说。”
“别指望马上来一大群人。游侠一个一个来,有的会先探路,有的会等确认安全。你要做好准备——来的第一个,可能是个瘸子,或者老得拿不动剑。”
“只要他肯站过来。”她说,“我就给他一口饭吃。”
男人点头。
“你可以走了。”
“你不问我后续联络方式?”
“你既然能找到我,就能再来。我不跑。”
她站起身,转身走向门口。手碰到门把手时,男人开口。
“你本可以派别人来。”
“这事不能假手于人。”
“为什么?”
“因为信任是从面对面开始的。”
她开门走出去。阳光刺眼,她眯了一下眼。镇子还是安静,但远处有狗叫了一声。
她走到林边,随从迎上来。
“回去。”她说。
马队启动,往领地行进。太阳落山时,她到了一处山坡。这里地势高,能看见南北两条路。她下令扎营,不点火,只留一人了望。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握着莱恩给的铁牌。风吹起来,披风扬了一下。
远方的路上,什么也没有。
但她知道,有人会来。
必须有人来。
她把铁牌攥得更紧。
夜深了,她没睡。盯着那条南来的路。
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叫声划破寂静。
她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
手指摩挲着铁牌边缘。
突然,远处尘土扬起。
她站起来。
一匹马从南面疾驰而来,骑手穿灰色斗篷,背一把长弓。
到了坡下,那人停下,抬头看她。
她没动。
那人摘下兜帽,是个女人,脸上有疤,眼神很硬。
她张嘴,声音顺着风传来。
“你是艾琳?”
“我是。”
“有人让我来找你。”
“谁?”
“一个戴铁牌的人。”
“他给了你什么?”
“一句话。”女人抬头,“他说,这里还有人在等。”
艾琳没说话。
她慢慢从怀里掏出那块铁牌,举高。
女人盯着看了几秒,然后翻身下马。
她走上山坡,脚步很稳。
离艾琳还有三步时,她停下。
“我不是来效忠的。”
“我知道。”
“我是来瞧瞧。”
“你可以瞧。”
“如果我看完了,觉得不值,我就走。”
“你随时可以走。”
女人看着她,又看看脚下的领地。
“第一眼,我不喜欢。”
“第二眼呢?”
“还没到第二眼。”
她转身,往坡下走。
“我今晚不走。”她说,“给我一间屋,一顿饭。明天早上,我再决定要不要走。”
艾琳点头。
“有屋子。”她说,“饭也热着。”
女人没回头,抬手挥了一下。
艾琳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风又吹起来。
她松开手,铁牌还在掌心。
远处,路的尽头,依旧空着。
但她知道,不会再一直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