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烬从艾琳脚边掠过,她的靴子陷在焦土里。她还站在那块石墙上,手里的号角已经放下,指节发白,掌心全是汗和血混成的湿痕。
她没动。
下面的战场安静了。不是死寂,而是打完之后的那种空。有人跪在地上喘气,有人靠着断墙坐着,眼睛睁着,却不知道看什么。援军那边也没动,队伍停在半途,没人下令,也没人敢喊。
艾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道划伤,血已经干了。她慢慢松开手指,把号角塞进腰带。然后她用左手拔出短剑,剑尖朝下,轻轻插进脚下的地面。
这是信号。
战斗结束。但警戒不能撤。
她抬起头,东方的天边开始发亮。烟还在烧,火光弱了,可浓烟翻滚,遮不住那一缕光。她转过身,面对剩下的士兵,举起右臂,把短剑高高举过头顶。
“我们——赢了!”
声音很哑,像是喉咙被火烧过。但这话一出口,整个战场的人都听到了。
一个年轻士兵猛地抬头,手里的矛还没放下来。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另一个老兵坐在尸体旁边,忽然抬手抹了把脸,肩膀抖了一下。
艾琳走下石墙。每一步都慢,但她没有停。她走到那个蜷缩的老兵面前,蹲下来。那人浑身都是血,分不清哪是自己的,哪是别人的。她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盖在他肩上。
“你活下来了。”她说,“这就是胜利。”
她站起来,走向俘虏区。两个士兵正拖着敌副将的尸体。那人胸口插着一支箭,脸朝下,已经不动了。艾琳停下脚步,弯腰捡起一面被踩进泥里的敌旗。旗子烧了一半,边缘焦黑,但她认得上面的纹路。
她一脚踩住旗面,抽出短剑,一刀砍下去。
布裂开的声音很轻。她再砍一刀,又一刀。三刀之后,那面旗断成几块。
她抬头环视四周。
“他们的指挥死了,旗帜断了,军队散了。”她说,“谁还觉得这不是胜利?”
没人说话。
然后,一声吼从南边传来。
“赢了!!”
是个年轻人,满脸烟灰,举着长矛跳起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领地军队的人开始站直身体,有人举起武器,有人拍着同伴的肩膀。援军那边也响起了喊声,一声接一声,越来越响。
千百人的声音合在一起,震得地面都在颤。
艾琳没笑。她看着这些人喊,看着他们挥武器,看着有些人突然哭出来。她知道这声音里有多少东西压了太久。
但她不能让他们一直喊下去。
她转身走向传令兵,抬手做了个手势。传令兵立刻吹响哨音——短促、连响三声。
这是集结令。
声音一响,人群就安静了些。那些还在追残敌的小队停下脚步,有人回头看向高处。
艾琳爬上一处塌了一半的土坡,从亲卫手里接过一面黄旗。她把旗杆插进碎石堆里,双手握住,举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位置。
“听我说!”她喊。
下面的人陆续停下动作,看向她。
“敌军已败。”她说,“但他们还有人活着,还有武器。我们的任务没完。”
她扫视全场。
“清点伤亡,救治伤员,看管俘虏,守住阵地。”她的声音变硬了,“谁擅自离岗,追击溃兵,按战时军法处置。我不问你是谁,也不看功劳。”
没人再动。
她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冒烟的主营。火势小了,但黑烟还在往上飘。那里曾经是敌军的核心,现在只剩废墟。
“真正的胜利。”她低声说,又像是说给所有人听,“不是杀了多少人,而是我们能活着回去,重建家园。”
她说完,走下土坡。几个百夫长立刻围上来,等她下令。
“东侧林道封锁了吗?”她问。
“封了,陷阱重新布过。”
“北面小路呢?”
“追击队堵住了出口,抓了七个人,其余的退回去了。”
“好。”她点头,“让医疗组先去西林包扎点,重伤员优先处理。俘虏集中关押,分开看管,不许私自动手。”
命令一条条下达。士兵们开始行动。有人抬担架,有人收武器,有人清理尸体。援军那边也派出了人手,帮忙运送伤员。
艾琳走到一处临时搭起的指挥台前,拿起水袋喝了一口。水是凉的,带着铁锈味。她放下水袋,看见一个年轻士兵站在不远处,手里抱着一堆断矛,不知道往哪走。
她走过去。
“你是第三队的?”
士兵点头。
“去后勤组报到,领新武器,然后去北面换防。”她说,“别站着。”
士兵敬了个礼,快步走了。
她转身时,看到莱恩·霍瓦德走过来。他是援军的头,断了右臂,左肩缠着布条。
“我们的人想继续往前推一段。”他说,“边境那边还有敌军营地,趁他们没反应过来……”
艾琳摇头。
“不追了。”她说,“我们损失太大,补给不够。而且邻国正规军随时可能增援。现在不是扩大战线的时候。”
莱恩皱眉:“可这是机会。”
“机会也是陷阱。”她说,“他们要是想诱我们深入,早就设好了埋伏。我们现在要的是稳住,不是冒险。”
莱恩盯着她看了几秒,最后点头:“行。我让我的人停下。”
“谢谢。”她说,“你们帮了大忙。但现在,我们需要一起守好这里。”
莱恩走后,艾琳回到土坡上。黄旗还在风里飘。她看着下面的人忙碌,看着伤员被抬走,看着俘虏被押进围栏。
远处还有零星打斗声,但很快就被压制下去。
她摸了摸肩上的伤口。布条湿了,血还在渗。她没叫医官。这点伤,还能撑。
一名传令兵跑上来。
“西林发现两具敌军尸体,身上有密信,已经被烧毁一部分。”
艾琳接过残片。纸黑了大半,只能看清几个字:“……令……撤至……磨坊……待命……”
她把纸片捏紧。
“通知所有哨岗,提高警戒。特别是老磨坊方向,加派巡逻队。”
传令兵应声跑下。
她站在原地,手握旗杆。风吹过来,带着灰和血腥味。她的披风破了,肩头露在外面,伤口火辣辣地疼。
但她没动。
太阳升起来了。光穿过烟雾,照在战场上。那些还在动的人影,渐渐有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