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站在谷口的高岩上,左手拄着剑,右手按在左臂伤口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她没去换。眼前是一片狼藉的战场,敌军退了,但她的队伍也好不到哪去。伤员躺在泥地里,有人低声呻吟,有人一动不动。能站着的士兵不到百人,个个满脸灰土,眼神发空。
她刚下令清点伤亡,又让人加固陷阱、重设了望点。没人说话,只有脚步拖过泥泞的声音。一名老兵蹲在地上检查绊索,手抖得连绳结都打不好。另一个年轻士兵靠着树干坐着,头一点一点,像是随时会睡过去。
“撑不到天黑了。”有人小声说。
艾琳听见了,没回头。她知道这句话在队伍里传开了。不止一个人这么想。
她正要开口,北侧林缘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男人跌跌撞撞跑过来,脸上全是烟灰,衣服破了好几处,裤腿被树枝划开,露出结痂的伤口。他是附近村子的幸存者,前两天才被收留进后勤队,负责送水和清理箭矢。
“有消息!”他喘着气,声音嘶哑,“我碰到一个逃难的樵夫,他说……北方三百里外,有一群自由骑士在集结!还有流浪战士、猎户、铁匠,全都是自愿来的!他们听说有个女领主带着百姓死守家园,说要来帮忙!”
周围一片安静。
有人抬起头,有人冷笑。一个坐在地上的弓手哼了一声:“自由骑士?哪冒出来的?这年头谁肯为别人拼命?”
另一个人低声道:“怕是哄小孩的吧。”
艾琳没动。她看着那个村民,问:“你亲眼见了?”
“我没见。”村民摇头,“但那樵夫说得清楚。他们打着一面旧旗,上面画着断矛和盾牌。说是不为领主,不为金币,只为‘守得住家的人值得救’。他还说,这支队伍已经收留了十几个逃出来的村民,每人都能拿一把刀、一口粮。”
艾琳沉默了几秒。她不知道这消息是不是真的。也许是有人编出来骗自己安心的梦话。可她也清楚,现在不能否定它。
她拔出剑,用剑尖在泥地上划了一道线。
“我不确定有没有援军。”她说,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到了,“我不知道三百里外是不是真有人在往这边走。但我知道一件事——只要我们还站在这里,就还有希望。”
她抬头环视众人。
“如果外面真的有人在赶路,那他们不是因为听到胜利的消息才来的。他们是听说这里有人不肯投降,有人宁死也不后退,才愿意冒死赶来。”
她把剑收回鞘中,走到那面挂在矮树上的敌旗残片前。旗子沾满泥,颜色看不清了,但她伸手把它摘下来,拿到队伍前面。
“等援军真的来了,我会亲手把这面旗交给他们。”她说,“我会告诉他们,你们没到之前,我们已经杀了上百敌人。我们没有丢下这片土地。”
没有人说话。
过了几秒,一个老猎户慢慢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土。他从背上取下弓,拉了拉弦,说:“那我得把箭补满。”
另一个伤兵靠人扶着坐起来,抓起身边的短刀:“我也能守一段。”
艾琳点点头,下令:“休整两刻钟。换岗轮守,两人一组。重伤的往后撤,轻伤的留下。食物和水统一调配,箭矢优先补给还能战的人。”
命令传下去后,气氛变了。不再是死气沉沉地等死,而是开始动起来。有人去翻捡敌尸上的箭袋,有人重新绑紧护甲,还有人主动爬上岩壁接替了望任务。
艾琳走到谷口最高处,背靠着一块石头坐下。她太累了,眼皮像压了石头。但她不敢闭眼太久。她抬起右手,看了看掌心的血和灰,又摸了摸左臂的伤口。血还在渗,但不多。
她想起小时候听过的故事。说有一年大雪封山,全村人被困,眼看要饿死。最后是一个孩子坚持每天在屋顶敲钟,说“万一有人听见呢”。结果第七天,一支商队真的循着钟声找来了。
那时候她不信这种事。
现在她握紧了剑柄。
不管北方有没有人来,只要她还醒着,就不能让防线断。
两刻钟后,轮守的士兵换了岗。新上来的两人站在岩壁边,一人望北,一人盯谷道入口。艾琳站起来,走过去检查他们的位置。
“要是看到动静,立刻吹哨。”她说,“别等确认,先示警。”
士兵点头。
她正要转身,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名字。是刚才那个带来消息的村民。他手里拿着一块布,快步走过来。
“我想起来了!”他喘着气,“那樵夫说,那支队伍的领头人留下一句话——‘若东谷火不灭,我们必至’。”
艾琳愣了一下。
东谷火不灭。
她回头看了一眼营地中央还在燃烧的篝火。火堆不大,但一直没人让它熄。
她没说话,走回高岩边,抽出剑,将那面缴获的敌旗残片钉在了最高的石头上。旗子在风里晃了一下,慢慢展开,露出半截断裂的鹰纹。
“让它挂着。”她说,“风吹不倒,雨浇不灭。”
士兵们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有人默默把火堆拨旺了些。有人把自己的水囊递给旁边的人。一个断了手指的弓手坐在地上,一边包扎一边低声说:“我们得活着看到那天。”
天色渐渐暗下来。北方的地平线一片漆黑,没有光,也没有声音。艾琳站在原地,左手扶着岩壁,右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她的呼吸很慢,但很稳。
远处,一只乌鸦从林间飞起,掠过战场上方,朝北而去。
艾琳盯着它的飞行方向,直到它变成一个小黑点。
她的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然后她抬起右手,轻轻擦掉脸上的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