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飞走后,北方的地平线再没动静。艾琳站在高岩上,左手按着剑柄,右手撑在石头边缘。她的手臂已经麻木,伤口渗出的血顺着指尖滴下,在岩石上留下一串暗红点。
她没有动。
火堆还在烧,但比之前小了。她下令将火分成三处,分别放在谷口左、中、右三个位置。每队派两人看守,规定火一旦熄灭,当值者要接受军法处置。这不是为了惩罚谁,而是为了让每个人都有事可做。人一闲下来,就会想太多。想家,想死,想还能不能活到明天。
敌军开始换打法了。
他们不再整队冲锋,而是分成小股,轮流进攻。一批退下,另一批立刻接上。就像潮水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守军打退一次,还没喘口气,警哨就又响了。
第一天夜里,东侧防线被突袭两次。第二次是因为一个哨兵睡着了,没听见脚步声。敌人摸到离岗哨不到二十步才被发现。幸好另一个士兵及时敲钟示警,否则整个侧翼都会被撕开。
艾琳赶到时,那名哨兵跪在地上,脸色发白。她没骂他,也没罚他。她只是让人把他调去后勤,然后宣布从现在起,所有哨岗必须双人值守。每隔半个时辰,指挥所会敲一次钟。听到钟声的人必须立刻报出名字和位置。答不上来的,直接撤下前线。
第二天清晨,她亲自去检查各段防线。
每到一处,她都大声说:“我们击退敌军第十七次进攻,歼敌六十三人。”
“我们击退敌军第十九次进攻,歼敌七十一人。”
“我们还在赢。”
这些数字是真实的。她让文书官每半个时辰统计一次战果,哪怕只杀了一个人也要记下来。她说出来不是为了炫耀,而是为了让士兵知道——他们不是在被动挨打,他们在杀敌,在守住阵地。
她把还能动的轻伤员编成机动组,分成四班,每班守两个时辰就轮换。虽然没人能真正休息,但至少有人能靠着石头闭眼几分钟。她自己不轮换。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她没躺过一次,没吃过一顿热饭。
第三天早上,腐臭味开始弥漫。
阵亡的敌军尸体堆在谷口外,没人有精力去处理。太阳出来后,气味越来越重。有几个年轻士兵闻着味道吐了,蹲在地上干呕。有人低声说:“火还在烧,可人快没了。”
艾琳听到了。
她带着五名士兵,亲自把己方阵亡者的遗体抬回安葬区。每一具身上都盖上干净的布巾。她不说悼词,也不哭。她只是一个个走过,确认每个人都被妥善安置。
然后她站上高岩,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下自己战袍的一角。那块布已经被血浸硬了,她把它浸进泥里,再拿出来时沾满了黑红的泥土。她把布绑在剑柄上,举起来给所有人看。
“这就是我们的旗。”她说,“只要它还在,我们就没输。”
话音刚落,北边传来号角声。
又是一波进攻。
这次敌人从西侧林道斜冲过来,人数不多,但动作极快。艾琳立刻下令放箭。弓手们趴在掩体后射击,第一轮就放倒三人。剩下两个继续往前冲,眼看就要突破防线。
艾琳抽出剑,跳下高岩。
她在泥地里奔跑,左臂甩着剧痛,但她不管。她冲到最前面,迎上第一个敌兵。那人举刀砍来,她侧身躲过,反手一剑刺进对方胸口。第二个人从侧面扑来,她用剑柄撞他下巴,趁他后仰时割断喉咙。
两个敌兵倒下。
她站在尸身旁,喘着气,剑尖滴血。周围的士兵看着她,没人说话。然后有人举起武器,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吼声从谷口炸开。
“杀!”
“守得住!”
“火不灭!”
她回到高岩时,腿已经开始抖。她靠在石头上,右手撑着剑才能站稳。左臂的伤口完全裂开了,血顺着袖子流到手肘。她不想包扎。现在不是顾这个的时候。
中午过后,敌军又发动三次骚扰性攻击。一次在粮囤区放箭,一次试图点燃火堆,还有一次假装撤退引诱守军追击。每一次都被识破,每一次都被打退。
但代价越来越大。
能战的人越来越少。有些士兵站着都能打盹。有个弓手拉弓时手抖,箭射偏了十步远。医护点那边传来消息,最后一批草药也用完了,伤员只能用盐水清洗伤口。
艾琳下令开辟新的包扎点,就在防线后方十步远的地方。由还能走动的村民轮流值守。重伤员往后送,轻伤当场处理,包扎完立刻归队。她自己走过每一个包扎位,看每个人的情况。有人问她要不要坐下,她摇头。
“我不坐。”她说,“你们看到我站着,就知道还能撑。”
太阳慢慢西沉。
第三日的黄昏到了。
敌军没有发动大规模进攻,但巡逻队一直没停。远处的林子里不断有影子闪动,不知道是真是假。艾琳盯着那边,眼睛酸得流泪,但她不肯闭。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不是打仗。
是熬。
是明知道没有援军到来的确信,还要继续守下去。是身体已经到极限,精神却不能垮。是一个人倒下,就得有另一个人补上去,而她必须永远站在第一个位置。
她抬起右手,擦掉脸上的汗和灰。掌心全是裂口,混着血和泥。她低头看了一眼绑在剑柄上的布条。那块布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但它还挂在那儿,随风轻轻晃动。
火堆还在烧。
三处火焰分别亮着,映在岩壁上,照出她长长的影子。士兵们在各自岗位上忙碌,有人添柴,有人检查弓弦,有人清点箭矢。没有人说话,但也没有人停下。
她扶着石头站直。
远方的林间,一只野兔窜过空地,惊起几片落叶。
她眨了一下眼。
视线有点模糊。她用力睁大,盯着北方。那里还是黑的,什么都没有。但她不能放松。她知道只要她一松劲,整个防线就会跟着塌。
她的右手慢慢握紧剑柄。
指节发白。
风吹过来,带着血腥和泥土的味道。火光跳动了一下,把她的影子拉得更长,像一根钉进大地的桩子。
她站着。
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