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地边缘的风还在吹,艾琳握紧剑柄,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右脚从坑洞里拔出来时,泥土簌簌落下。她没低头看伤,只把剑横在身前,一步步往前走。视线有些模糊,但她能看见远处哨岗的火光。
她知道自己不能倒。
再往前十几步,巡逻队发现了她。有人喊了一声,脚步声迅速靠近。两名民兵跑过来扶住她,另一个立刻去捡她的剑。艾琳想说话,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她抬起手,指向北边林子,又比了个“五”的手势。
他们明白了。
她被抬回营地时天还没亮。帐篷里点着油灯,村民医生已经等在那里。他没问话,直接剪开艾琳左臂的衣袖。伤口裂开了,血混着泥和碎草,皮肉翻卷。医生用热水冲洗,然后拿铜钳夹出石屑。烈酒倒在伤口上,艾琳身体一僵,但没动。
针线穿过皮肤的时候,她咬住了嘴里的布条。
医生缝了七针,包扎好后打了固定绷带。他端来一碗草药茶,放在床边的小木桌上。“喝了。”他说。声音低,但清楚。
艾琳坐起来,接过碗。药很苦,她一口气喝完。医生看着她的眼睛,“三日内不可发力,不然伤口还会裂。”
她点头。
药效很快上来,疼痛减轻了一些。她靠在行军床的靠垫上,闭眼休息了一会儿。脑子里全是逃亡的画面:陡坡、藤蔓、箭雨、塌方、追兵的脚步声。
她睁开眼,叫人拿来沙盘。
留守副将很快赶到。艾琳让他把侦察小队最后活动区域标出来。沙盘上摆着山脊、溪床、乱石区和伏击点。她指着灰衣士兵出现的位置,“这里,两侧山坡同时出击,号角只响一声。”
副将点头:“说明指挥统一。”
“对。”艾琳说,“不是散兵,也不是地方守备队。他们的推进节奏一致,弓手布阵间距太密,机动慢。这是正规军的打法。”
副将皱眉:“北郡在边境集结常备军?”
“很可能。”艾琳用手在沙盘上划了一条线,“他们提前埋伏,等我们越界才动手。这不是偶然遭遇,是设局。”
帐篷里安静下来。
艾琳继续说:“他们知道我们会去查粮仓起火的事。所以提前布防,等我们自投罗网。这次是试探,下次可能就是大规模进攻。”
副将脸色变了:“那防线得重新布置。”
“现在就改。”艾琳拿起炭笔,在地图上画出三条新标记线,“第一,增加隐蔽了望点。我在西南隘口和干涸溪床附近各加一个。白天藏人,夜里轮哨。”
“要不要配犬队?”
“要。”艾琳说,“猎户那边有训好的山犬,晚上巡林比人快。让西岭组长安排三组,每组两犬一人,夜间巡查间隔缩短到两个时辰。”
副将记下。
艾琳又说:“主力部队换防周期也要调整。现在是五天一轮,太长。连续作战容易疲劳,反应迟钝。改成三天一换,前线留三分之一预备队随时支援。”
“人力够吗?”
“从后备民兵里抽。”艾琳说,“昨天训练的六十人已经能执行基础任务。挑三十个体力好的编入夜巡队,剩下的归后勤调度。”
副将点头:“我马上安排。”
艾琳停顿了一下,看向地图上的北线山谷。“还有件事。我们之前以为敌军只会正面强攻,但现在看,他们会绕后渗透。这片区域没有固定哨岗,只有巡逻队随机经过。”
“要不在这儿设个临时哨所?”
“不行。”艾琳摇头,“太显眼。一旦建起来,反而会成为攻击目标。我们要的是隐蔽观察,不是硬扛。”
她用炭笔圈住三个不起眼的岩缝位置,“在这里、这里和这里,安排单人潜伏点。每人带信号旗和短笛,发现异常立刻传讯。不许还击,只许报告。”
“明白。”
所有建议写进令书,副将带走一份,另一份留在桌上。艾琳看着地图,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她想起翻坡时那支冷箭——是从侧面射来的,角度很低。
说明敌人不止一路。
她叫来文书官,调出过去三天的巡逻记录。一页页翻看,比对足迹方向和植被破坏痕迹。果然,在东侧密林边缘发现了两处非常规踩踏点。一处在溪边石头上有刮痕,另一处在树根处有鞋印残留。
都不是己方人员的靴型。
“至少有两支小队潜入过。”艾琳低声说。
她提笔在地图上补了第四处观察点,位于东林岔路。然后写下指令:明日清晨起,所有出入边境的队伍必须双人同行,携带身份牌;夜间禁止单独行动;医帐每日检查巡逻队员身体状况,发现异常立即上报。
写完,她放下笔。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是医生回来了。他走进来,伸手摸了摸艾琳的额头,又查看绷带渗血情况。“没事。”他说,“只要不动左臂,恢复没问题。”
艾琳问他:“其他队员呢?”
“两个轻伤,已经处理好了。那个肩部中箭的需要静养十天。”
“让他们好好休息。”
医生点头,收拾工具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停下,“你今天不能再熬夜。”
艾琳没回答。
门帘落下,帐篷里只剩她一个人。油灯还在烧,火苗微微晃动。她拿起刚才的布防图,重新看了一遍。西南隘口是关键,那里地势低,容易被忽视,但又是通往主谷的捷径。
她用炭笔在隘口画了个圈,又加了一道防线符号。
窗外开始泛白,营中有了动静。炊烟升起,有人挑水,有人喂马。艾琳喝了口凉茶,感觉头脑清醒了些。她把地图摊开,准备写一份完整的防御升级方案。
这时门外有人报:“副官到了。”
她抬头,“进来。”
副官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叠纸。“您昨夜下的命令已经传达下去。了望点正在选址,犬队两刻钟后集合,换防名单也拟好了。”
艾琳接过文件,快速翻阅。每一项都标注清楚,执行时间明确。她点点头,“做得好。”
副官犹豫了一下,“您……还要去前线看吗?”
“不去。”她说,“我现在不能动左臂。在这种时候,指挥比亲临更重要。”
副官松了口气。
艾琳把地图卷起来,交给副官。“这份交给军议堂,让他们今天上午开会确认。如果有异议,让他们直接来找我。”
“是。”
副官离开后,她坐回行军床。肩上的绷带有点紧,但她习惯了。她拿起炭笔,在本子上写下几个关键词:伏击规律、号角频率、兵力分布、撤退路线。
每一个词都是一条线索。
她闭上眼,再次回想翻过陡坡那一刻的情景。风很大,藤蔓缠手,伤员在喘气。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很稳,没有慌乱。带头的军官动作干净,显然是受过严格训练。
这不是边境摩擦。
这是战争前兆。
她睁开眼,提笔写下第一条战略判断:敌方已在策划大规模军事行动,我方必须全面进入战备状态。
写完这句话,她停了几秒。
然后继续写道:立即启动三级警戒,所有村庄加强夜间巡逻;医疗组清点药材库存,确保战时供应;工匠坊加快武器维修进度,优先处理弓弩与盾牌。
最后一条:召集所有队长级人员,三日内完成新防御体系培训。
她把本子合上,放在桌角。油灯的火光映在墙上,影子一动不动。
外面太阳升起来了。
艾琳解开外衣领扣,深吸一口气。她拿起笔,准备修改西南隘口的驻防人数配置。
笔尖刚碰到纸面,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门帘被掀开一半,一名传令兵探头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纸条。他的嘴唇动了,声音卡在喉咙里。
艾琳抬起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