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音落下的那一刻,艾琳没有动。她盯着桌上的巡行图,手指轻轻敲了三下边缘。那声“平安”听着踏实,但她知道,最危险的裂口往往从内部开始。
她翻开登记簿,重新核对过去五天的出勤记录。目光停在第三页:三起缺勤报备都由一个叫林七的人代为上报。这人不是屯长,也不是工分登记员,只是个三月前随北岭难民潮来的普通汉子。没人特别注意他,也没人质疑他的身份。
艾琳合上本子,叫来快哨队队长。“去查林七这两天去了哪些地方,见了谁,说了什么。别惊动他。”
不到两个时辰,消息回来了。林七今早去了西林交接区,在布旗摊前站了许久,和两个新来的流民低声说话。下午他又绕到了望塔后山,说是送饭给值夜的巡逻队员,可那班人早就换岗了。
艾琳把这几条记下来,又调出近几天的工分争议记录。原本平稳的分配体系里,突然冒出几起“不公平”的抱怨。都是小问题——谁家多领了一斤粮,谁被排到了夜班。但奇怪的是,每次有人提出来,背后都有人在附和,而且声音越来越响。
她让人把议事会的木桌搬到军帐外,召集各组组长开会。会上她只说了一件事:“北岭那边要增派守军,东山脊防线压力会加大,轮守时间可能延长。”
她说完就散会,没解释原因,也没征求意见。
当天夜里,她让两名快哨队员埋伏在了望塔附近的林子里。果然,子时刚过,林七提着一只旧陶罐走了过来。他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迅速将罐子塞进一棵倒木的树洞。
快哨队立刻行动,把他按在地上。搜身时,在他腰带夹层里发现一块布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和符号,像是某种暗语。
艾琳亲自审问。林七一开始装傻,说自己只是帮忙送饭,罐子里是剩菜汤,树洞是临时存放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专挑没人的时候来?”艾琳问。
“我……我怕撞上巡逻队挨骂。”
“那你认识树洞对面那个岗哨吗?他姓张,左腿有旧伤,今天没来值班,是因为他娘发烧。你送饭,却不知道换人了?”
林七愣住,说不出话。
艾琳不再多问,下令将他关进旧窑洞监室,对外宣称“突发热病,需隔离静养”。同时安排老妇王婆每天送饭,故意在牢门外嘀咕几句:“东山脊吃紧啊,主力都要调南线了。”“听说西林粮仓只剩一半存粮,再不补就得减配。”
三天后,第一个接头人出现了。是个年轻女人,自称来探亲,却被快哨队截在村口。她包里藏着一张纸,上面画着粮仓位置和夜间巡查间隙的时间段。
第二天,又抓到一个男人,试图翻墙出村,身上带着和林七一样的布条。
三人分开审问,彼此不知对方被抓。可当艾琳把他们的供词摆在一起时,线索连上了。他们受同一个中间人联络,那人每月初十出现在柴市集南巷酒棚,用竹签点菜传递消息。他们的任务不是刺探军情,而是制造混乱——放大不满情绪,煽动停工,瓦解信任。
幕后支持者来自南方一个小邦国。那里有个失势贵族,一直想扩张地盘,盯上了黑土原这块肥地。他们不打算强攻,而是先从内部撕开口子。
艾琳看完供词,坐在军帐里没动。外面风不大,信号旗微微晃动,红白黑三色交替闪过墙面。
她叫来快哨队队长,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让人把林七带到帐前。
“你现在可以走。”她说,“带上这个口信:西林粮仓守备空虚,今晚雨大,适合动手。”
林七抬头看她,眼神慌乱。“你们……不怕我们真打?”
“怕。”艾琳说,“但我更怕你们不知道我们在等你们。”
林七被放走了。他走得很急,一路奔向村外。快哨队远远跟着,直到他消失在夜雾中。
艾琳转身走进军帐,拿起炭笔,在地图上画出三条环形预警带。第一层围绕村庄主区,第二层覆盖粮仓与匠坊,第三层延伸至东西两处进村要道。她下令所有巡查路线加密,每两刻钟换一次岗,外来人员聚集区加倍盯防。
她又命人通知西林方向的驻守队,让他们悄悄撤出粮仓守卫,换成伪装成村民的精锐队员,埋伏在周边林地。匠坊连夜赶制火把和响箭,准备一旦敌袭就点燃信号。
一切布置完毕,已是深夜。
油灯烧得有些暗,艾琳伸手拨了灯芯。火光跳了一下,映在墙上,像一道裂开的口子。
她站起身,走到角落的木箱前,打开锁扣,取出那块拼布。布角还沾着一点灰,她用手慢慢抹掉。针脚很密,“一起暖”三个字歪歪扭扭,看得出是孩子亲手缝的。
她没多看,折好塞回披风内袋。布的一角露在外面,能看到一点红线。
脚步声响起,屯长进来汇报:“西林方向已布防完毕,十二人潜伏到位,火把藏在干草堆下,随时能点。”
艾琳点头。“传令下去,所有人按新巡行图走,不准漏岗。快哨队分成三组,轮流值夜,每组必须有一名老猎手带队。”
“要是敌人不来呢?”
“那就等。”她说,“只要他们还在盯着我们,总会露出马脚。”
屯长退出去后,艾琳重新坐回桌前。地图摊开,她用炭笔在南面边界圈了个更大的范围。那里还没动静,但她知道,真正的试探才刚开始。
她拿起登记簿,翻到最后一页。今天的出勤人数写得清清楚楚:三百零二人参与巡防,其中妇女八十九人,老人三十六人。工分已记,明日核对。
门外传来一声哨音。
短,短,短,长。
平安。
艾琳放下笔,站起身。她披上外袍,朝帐外走去。风从东边吹来,带着一点湿气,像是要下雨。
她走过晒谷场,脚步不停。文事堂的门还亮着灯,明天一早,有人要提交一份关于器械改良的方案。她得在场。
手伸进内袋,指尖碰到那块布。她没拿出来,只是确认它还在。
前方路口,一个身影匆匆走过,低头缩肩,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