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从账房窗缝钻进来,吹得灯焰晃了一下。艾琳坐在桌前,手里握着三把钥匙,指节微微发白。她低头看着台账最后一行字,笔迹刚干:“北林据点基础架构完成,运输体系运转正常,应急机制建立,筹备工作转入稳定阶段。”
她合上本子,锁进抽屉,起身走到门边。门外天色微亮,村道上还无人走动。她推开账房门,脚步落在泥地上,朝着旧粮仓走去。
路上经过一片晒场,几匹染好的布正挂在竹竿上晾着,橙黄、深蓝、浅绿,在晨光里格外显眼。艾琳停下看了两眼,继续往前。粮仓门上的双锁完好,她掏出钥匙打开,检查了里面堆放的布匹和陶器,确认无误后关好门,转身往北林据点方向去。
半路上,她听见村口传来一阵骚动。几个村民围在道边,声音压得很低。一名赶驴的老者站在人群中间,驴背上驮着空筐,衣服沾满尘土,脸上带着疲惫。他正指着路边晾晒的彩布问话,语气疑惑。
“这布……是你们自己染的?”
村民没人回答。有人伸手想把他往外推,说村子不接待外人。
艾琳快步走过去,抬手示意大家散开。她站到老者面前,声音平稳:“你是谁?从哪来?”
老者看了看她,又看看那些布,叹了口气:“我叫陈三,是个跑单帮的货郎。昨夜投错了宿头,今早走岔了路,误打误撞进了你们村。”
他说完,目光又落回那匹橙黄布上,伸手摸了摸布面,眉头一跳:“这颜色……不是草木染出来的吧?普通人家可弄不了这个。”
艾琳没立刻回答。她转头对村民说:“回去干活,这里交给我。”
人群迟疑着散开,但仍有人留在远处张望。艾琳对老者说:“你跟我来。”
她带他走进账房,倒了一碗水递过去。老者喝了一口,喘了口气。艾琳拿出一块麦饼,又涂上蜂蜜,放在桌上。
“吃点东西。”她说。
老者没客气,咬了一口,眼睛亮了一下:“这麦子……新种的?”
“试种的小麦。”艾琳说,“产量比黑麦高两倍半。我们翻了石头地,烧过岩层,才开出几亩田。”
老者停下咀嚼,抬头看她:“你们村……开荒了?”
艾琳点头。她从柜子里取出一卷橙黄布,摊在桌上。接着又拿出一只细颈瓶,瓶身修长,釉面光滑。
“布是村里妇女染的,陶是老陶匠烧的。我们打算建个集市,定期交易,换些急需的东西。”
老者伸手摸布,又拿起陶瓶对着光看,嘴里念叨:“这布能卖到镇上三倍价,这瓶子放茶楼里都体面。”
他放下瓶子,盯着艾琳:“你们不怕被人查?南岭那边不让私设市集。”
“我们知道规矩。”艾琳说,“但我们不是闹事,是想活下去。有粮有布有陶,凭什么不能换盐换铁?”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我走了十几年山路,见过上百个村子。有的饿死人,有的被征税逼走,有的连火都不敢多点。你们这儿……不一样。”
他顿了顿:“你们有组织,有计划,还有胆子干事。这种地方,不该藏在山里。”
艾琳没说话,等他继续。
“我认识几个同行。”老者说,“都是老实做生意的,缺货也缺路子。我要是跟他们说,有个村子能出好布好陶,又有安稳场地,他们肯定愿意来。”
“你想怎么传话?”艾琳问。
“半月之内,我带回五个人。”老者说,“都是信得过的。要是你们真能把东西拿出来,价格公道,以后常来常往不是难事。”
艾琳想了想:“我们定个日子。”
“什么时候?”
“春分后第七日。”
老者点头:“行。那天我要是没来,就是路上出了事。来了,就是信了你们。”
他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铃,递给艾琳:“拿着。下次见面,摇一下,我就知道是你的人。”
艾琳接过铃铛,铜身冰凉,铃舌轻晃。
两人走出账房,一路往村口走。阳光已经铺满村道,几个孩子蹲在路边玩石子,看见外人来了,赶紧跑开。
到了村口,老者停下驴子,回头看着艾琳:“你们小心点。越是安静的地方,越容易招人盯。”
“我们一直小心。”艾琳说,“但现在,该让人知道了。”
老者点点头,翻身上驴,挥了下手,赶着驴慢慢走远。
艾琳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山路拐角。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铜铃,转身回村。
账房里,张氏、老陶匠和两个后生已经等在屋里。见她进来,张氏立刻问:“是谁?说了什么?”
艾琳把铜铃放在桌上,简短地说:“一个商人。他答应帮我们传话,半个月后,会带五名可靠商户来。”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老陶匠皱眉:“真的假的?万一他是探子呢?”
“不像。”艾琳说,“他不知道我们的事,是看到布才留下的。而且他没问军事,只关心货品。”
一个后生低声说:“要是贵族知道了怎么办?他们上次撕了告示,这次会不会直接派兵?”
艾琳看着他们:“我们藏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这一天。现在有了外应,机会来了。”
她翻开台账,取出一张纸,写下新的安排。
“从今天起,陶器组加量生产。细颈瓶、长嘴壶各做十件,全部优等品。染坊再染三匹亮色布,一匹橙黄,一匹靛蓝,一匹翠绿,作为展样。”
她抬头:“北林据点加快进度。所有摊位加铺夯土台面,方便陈列货物。运输还是按老规矩——夜间进行,痕迹清理,信号预警。”
张氏问:“要是有人看见怎么办?”
“看见也不怕。”艾琳说,“我们现在做的事,不是违法,是正当买卖。他们能禁一时,禁不了一世。”
她合上台账,站起身:“我们都准备了几个月。现在,该让外面知道我们存在了。”
会议结束,众人陆续离开。艾琳把铜铃挂在门侧的木架上,退后一步看了看。
窗外,几名妇女站在晒场边上,小声议论。
“真要有外人来?”
“听说是商人……要来看咱们的布?”
“别说了,万一被听见……”
艾琳没出门解释。她坐回桌前,打开台账,在“初市日”下方画了一道红杠。
笔尖停在那里。
她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然后重新拿起笔,在下一页写下:
“即日起,每日记录物资进出,新增展样清单,设立样品核对人,确保质量统一。”
她写完,合上本子,将三把钥匙重新串好,放进衣袋。
门外,风又吹了起来,吹得铜铃轻轻晃了一下。
铃声很轻,但响了。